第76章金风细雨（十二）

这是顾白月第一次杀人，滋味并不好受。

鲜血粘稠腥臭，喷洒在脸上时，尚且带着炙热体温。阿月自小跟着红袖神尼习武，虽未正式拜入门下，却尽得她老人家真传。小寒山上一众弟子，各有所长，温梦豹学龙虎相刀法，唐不药学柳叶刀法，温柔则学星星刀法。

唯有苏梦枕和顾白月，修炼红袖刀法。

但那时的顾白月，刀法有其形无其神，招式过于漂亮，缺乏凌厉杀气，苏梦枕早就看出众人过于溺爱顾白月，绝难下狠手打磨她，以至于少女武艺荒疏，辜负天资。

倘或顾白月一辈子不下小寒山，一世不入汴京城，也便罢了，既然来到这十丈红尘之中，苏梦枕就不能眼睁睁看着明月沦落沟渠。玉不琢，不成器，这个道理苏梦枕懂得，顾白月自然也懂得，所以她留下厉蕉红这个活口以探问真相,亲自动手解决了厉单等人，不曾假手他人。从头到尾，苏梦枕冷眼旁观，就连赵铁冷也奉顾白月之命，去解救困在铁丝笼里的孩子。

红袖刀法凄美冷艳，有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挥动间寒光湛湛，犹如月华流泻，少女动作干脆利落，洒脱恣意，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王小石被这套剑法惊艳到了，他从未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人，这么漂亮的刀，几乎忘却今夕何夕。

待到最后一个敌人倒下时，苏梦枕喑哑呼唤：“阿月。”少女一袭白衣，朱唇乌发，手握琉璃弯刀，踏着尸山血海走了过来，瓷白肌肤沾染斑斑血渍，犹如堕入阿鼻地狱的莲花观音。菩萨低眉，只杀不渡。

苏梦枕取出一方手帕，轻轻擦拭顾白月面颊血污，“出刀二百三十七次，杀了四十九人，阿月，你心底可还受的住？”这柄刀，这个人，今日终于见血开光。

顾白月心中略有不适，但一想到那些折手断脚，被人磋磨得不成人形的孩子，就重新硬起心心肠，她微微摇头：“天理昭昭，血债血偿，他们既然胆敢作践妇孺性命，就该有血债血偿的觉悟。”

苏梦枕苍白面容浮现一点笑意，静静凝望顾白月，他在少女明净眼眸中看到了一抹冷酷之色，这样很好，欲成大事，仅仅有一颗慈心是不够的，还要有野心，狠心，权欲心……

甚至，没有心。

苏梦枕眼神温暖，颇为欣慰地看向顾白月：“阿月，你方才做得很好，但还有一件事等着你去做。”

顾白月点点头：“我知道。”

两人相视一笑，齐刷刷望向王小石。

分明是俊才淑媛，一对璧人，王小石却如见阎罗恶鬼，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险些悔青了肠子，果然这偌大江湖，藏龙卧虎，人人都不可小觑，哪怕是一个貌似弱柳扶风，天真无邪的绝色少女。

他现下已完全明白，自己误打误撞，不慎牵扯进一桩武林机密之中，此二人哪里是懵懂无知，不设防备，而是早早布下棋局，请君入瓮，亏得自己白白担惊受怕，这群泯灭人性的拐子，或许本就是苏梦枕为徒弟精心挑选的磨刀…王小石反手抽出挽留剑，神情戒备地说道：“二位，我不过是一个过路人，无意参与龙争虎斗，今夜之事绝不会泄露出去一个字。”苏梦枕笼罩着阴郁病气的脸变了一变，目光落在那把制式怪异的古朴长剑上，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血河红袖，不应挽留。”顾白月微微一笑，冷若冰霜，玩耍着小团月，一步步缓缓靠近，故意玩笑：“天衣居士的传人，怎能说是无名之辈。”王小石暗道糟糕，对方竞然能够一眼识破他师门来历，看来是难以全身而退了，他方才观战许久，对少女出手习惯有几分了解，如果只她一人在此，王小石自认有六成把握获胜，可惜苏梦枕也在……打了小的，引来老的，岂不麻烦?

一抹绯色飞掷而来，堪堪从王小石身旁急速掠过，直直掠向他身后一颗粗壮槐树。

王小石诧异：“嗯？”

只见一个身形高挑，长眉入鬓的年轻人跳了出来，修长手指正挟着那柄小团月，锋芒割破皮肤，殷红血液沁染得刀身越发妖娆。是昨日在长街拦住他们去路之人。

顾白月：“阁下一路跟着我们去了红芍客栈，又伏在树上听了半响，不知所为何事？”

年轻人的笑容透着他这个年纪应有的洒脱傲然，将小团月奉还给少女，“在下只是尚且有几分眼力，认出苏楼主和少楼主，有心结交一番罢了。”苏梦枕身形昂藏，俨然一块淬火锻造的冷铁：“你求财还是求名？”年轻人直言不讳：“我这个人比较贪心，全都想要。”苏梦枕笑了：“你很坦率，我喜欢你的坦率，不过，坦率的人自有好去处，倒不一定要在金风细雨楼。”

年轻人知道他信不过自己，“我姓白，草字愁飞，一个月前曾在秦淮河畔打伤六分半堂的霍听雷。”

霍听雷是六分半堂得力干将，白愁飞若同他有过节，自然不便再为雷损效力。

白愁飞与王小石站在一处，“我们二人不慎卷入此事，听了一肚子不该听的秘密，想必依两位楼主心中谋划，有意杀人灭口了。”顾白月眉眼狡黠：“你想告诉我们，与其杀了你们，不如收归磨下，借以壮大金风细雨楼，是不是？”

王小石也反应了过来，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