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金风细雨（十一）

看到王小石给了一块碎银子，那讨赏的侏儒咿咿呀呀地比划着道谢，嘴唇外翻吡裂，一截焦黑平直的舌头在口腔滚动。任何人,在他出生时，绝不会拥有如此平直的舌头……除非遭利器剪除！

王小石心底悚然一惊，正觉此处乃是非之地，就见那位华容绝色，遍身流光的贵族小姐款款行来，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打赏了一块金灿灿的元宝，含着怜悯之泪，柔声道：“你们耍了半日，一定累坏了，早些收摊，去吃些热汤饭吧。”好阔绰的手笔，好柔软的心肠。

可惜，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不识人心险恶的闺阁千金，哪里晓得江湖上各种下流不堪的买卖行市，她这张脸本就是无价之宝，再加上丰厚身家，岂不是活脱脱一个行走的箭靶子？

果然，周围人的目光越发热切，王小石敏锐地察觉到，那杂耍班子的左右班主，还有几个肌肉鼓囊囊的脚夫，已经露出不怀好意的觊觎目光，神色垂涎。王小石到底不忍，好心提醒道：“外面风沙多，姑娘还是快回家去吧。”顾白月曼妙眼波将他望了一望，她故意穿着绮罗珠履，装扮得衣香鬓影，彰显出不菲财力，兼之言语天真，弱不胜衣，为的就是引拐子上钩，怎能不招控过市？

采生折割是极损阴德的腌攒事，人人得而诛之，他们自然是藏得极为隐秘，且欲要成就此事，仅靠寥寥三五人之力，是万万不可能的，必定是团伙作案，有人踩点，有人望风，有人诱拐，有人断后，有人看守……但凡做了拐子，岂有只拐幼儿，不伤妇女的，顾白月生得靡颜腻理，又是一副单纯稚气，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似乎毫无反抗之力，俨然一块送到嘴边的肥肉，不愁那群利欲熏心，泯灭人性的畜生不动恶念。顾白月向王小石笑道：“谢谢你，我同兄长就住在前方不远处的红芍客栈，这就回去啦。”

王小石哭笑不得，你走便走吧，何苦当众报出落脚之地，岂不是给了有心人可乘之机？

他原是有些无奈，谁知一抬头就陷入少女明净澄澈，不染尘埃的无暇眼眸，油然而生一股懊悔，自责道：我何时变得如此欺软怕硬，不去想法子锄奸惩恶，反倒去怨怼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倘或这世道清明一些，又何须人人自危，千防万防。我辈习武之人，之所以手持长剑，为的不就是保护妇孺吗？无论如何，善良本无罪。

顾白月放足了饵料，好似浑然不觉周遭刺探打量的视线，牵着苏梦枕，脚步轻快地朝下榻的客栈走去，静静等待鱼儿上钩。街角站了一人，锦衣华服，面如冠玉，戴着一顶斗笠，无声无息地注视街面闹剧，待到少女迎面走来，他瞳孔骤然紧缩，右手下意识往前探了一探。“咳吃……

苏梦枕掩唇低咳，凌厉锋锐的眸子向那年轻人睇了一眼，将对方牢牢钉死在原处：“阁下有何指教？”

年轻人侧身避让：“不敢。”

子夜，星光细微。

一室寂静，冷香幽幽，纱幔之后，少女恬然安睡，隐约窥见一抹皎洁如月的纤丽剪影。

窗扇吱哑一声轻响，袅袅烟雾顺着竹管蔓延进来，使人无声无息堕入黑甜乡，昏沉沉得完全失去意识。

几道黑影翻窗而入，有人搓着手，瓮声瓮气地说道：“好俊俏的小娘们，单凭这身段就能卖出去一个天价，咱们这回是撞大运了，待贵人们玩腻，说不得我们也能尝尝鲜.……”

另有一人冷笑道：“放你娘的臭狗屁，女人就活该被睡么？沈七，你最好规矩一点。”

她说完，将顾白月扛在肩头，大步往外走，其他人纷纷跟了上去，这样的事他们做过无数遍，早已是轻车熟路。

没人担心顾白月会醒过来，因为他们手中迷烟极为霸道，唤作“十三梦"，一天仅有十二个时辰，嗅闻此香者，却要睡足十三个时辰，大梦一场。待到再醒来时，已然过去一天一夜，自是米已成炊，回天乏力了。他们用此伎俩掳获了无数金童玉女，驯服了一群贞洁烈女，笃定了这养在深闺的少女抵不过，早晚也要化作花魁娘子。顾白月眼帘合拢，呼吸轻浅，瞧着人事不省，实则悄然识记路线，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敌人巢穴，来到层层机关暗道面前。石门訇然洞开，浓郁血腥气扑面而来，黑暗中亮起一双双战栗惊惧的眼眸，小孩子们瑟瑟缩缩地困在铁丝笼中，犹如等待宰杀的羔羊。月色朦胧，一线冷光，丰神俊朗的清瘦公子倚窗读书。苏梦枕如今扮作白面儒冠的书生，书生自然要读书，这本是天经地义。但倘或一个人苦熬到三更半夜，在胞妹悄然失踪，已然下落不明的情况下，还能静心夜读，未免就让人怒其不争了。王小石不请自来，忧急道：“这位公子，你妹妹被歹人掳走了，快派些护卫，随我一起出去救人吧！”

原来王小石初来乍到，正愁不知在何处落脚，听得顾白月提及红芍客栈，鬼使神差地跟在少女身后，也来了此处。

无奈他身上盘缠不够，只好枯坐在客栈后面的凉亭里，打算凑合一宿，因此才能留意到半夜传出的异常动静，可惜还是晚了一步。那貌似文弱的公子略微颔首，回眸望了一眼燃着的灵犀香，淡淡道：“走吧……”

王小石懵然：“走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