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逐鹿(1 / 2)

白玉鹿角断口处,盛湛的指尖磨出一道冷腻的汗痕。

“莎——莎、莎—”

窗外忽有簌簌声,他探身的动作比他的思绪还快,回过神之际,人已经贴身在窗沿旁。

雕海棠花纹窗棂的阴影斜斜切过盛湛眉骨,如戏台上武生掀帘的亮相。

内庭院空荡荡。

太湖石嶙峋影子里,蜷着半枝残柳。

再侧耳细听,那簌簌响动不过是外庭的仆役在帚落叶。

盛湛松一口气。

腕间剑柄的蓝宝石硌得掌心发潮,他忍不住讪讪笑了。

十一年前,前国舅文聿鳞怂恿晋王盛绚造反,发动政变。

皇帝震怒,血洗朝堂。

盛湛的父亲——太子盛瑜是先皇后文氏所出,太子妃文氏是文聿鳞嫡女,如何能辩白?

一夜间,他父亲、嫡母和生母均血溅天牢。

就在盛湛被人带进刑房之际,明世礼黑衣蒙面到来,趁禁军换防,偷偷带走他。

明府地窖深藏在假山下,石砖缝里嵌着郁郁青苔,三丈玄铁链锁住暗门。

此后三年,少年再未见天日。

长长短短的扫帚声,是他与明桂枝约好的暗语。

三长一短是安全,可以在气孔窥看。

两急三缓是小心,皇帝的鹰犬在角门窥探。

一长二短是危险,快快从地道逃走!

有一回,他饮了治风寒的药汤,错过了明桂枝的“一长二短”。

辑事厂的厂卫差一步就找到地牢的把手……

幸得她及时放了一把火。

回眸之际,他在暗室气孔瞥见她狡黠一笑。

熊熊火光火映着她的眸子,比北辰星还亮三分。

在地窖的第一夜,他缩在暗室角落发抖,忽见菱花砖缝里漏进一缕银光。

是他的小表弟。

不,是小表妹。

她翻下密道,怀里揣着这只莹润玉鹿。

“阿爹说,这是太子殿下的遗物。”

那羊脂玉制的小公鹿,其昂首之势,恰似欲奋蹄奔逐。

刹那间,盛湛喉头猛地一哽:“它应于山林之间畅饮清泉,自在驰骋,何苦困于囚笼之中……”

小表妹望着掌心里的白玉鹿许久,心有感触:“今日夫子讲授《汉书》,书里面说‘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她抬眸看向他。

盛湛至今仍记得,那目光里就像有繁星。

她说:“我不明白,鹿明明最温驯和善,平日里只食青草,与世无争,究竟为何引得天下人竞相追逐,不得安宁?”

小表妹硬把他手拉过来,将白玉鹿叩进他的手掌中。

她的眸光仿若能穿透世间的纷繁,直抵人心最柔软处:“我觉得,只有愿意让鹿儿畅饮清泉、山林驰骋的人,才配拥有它。”

……

回忆如潮水般渐退。

外庭院的扫帚声忽地短促起来,大约是碰着太湖石根下的碎瓦。

晨光顺着窗棂漏进他袖管,腕骨上浮起一串青铜钱光斑。

盛湛愣了愣。

猛一回神,玉鹿的角尖戳进指缝,凉得发痛。

……

城西,古府。

早春的雨丝斜斜扫过檐角,青瓦洇出墨灰色。

回廊转角探出半枝红梅,花瓣上凝着水珠子,像失手抖落的碎琉璃。

茶室建在水榭上,竹帘半卷着,漏进几缕湿漉漉的天光。

湖里,石假山根儿底下漫着薄影。

池里的锦鲤似乎通灵性,见着人手的影儿就聚到水榭底下。

红鳞映碧水,活脱脱打翻胭脂匣。

方卯端起茶盏,是新蒸的桂花香片。

他数着檐角垂下的铜铃铛,数到第五颗时,窗外石径传来碎叶声。

那脚步应该踩惯青苔的,落得又轻又稳。

像老茶客往紫砂壶里注头道水。

门帘掀动时带起一阵凝香御墨的清气。

方卯搁下茶盏的工夫,古长青已立在八仙桌旁。

他袖口沾了几点墨色,想是方才在书房写公文,连官服都未及换下。

“原该备些新焙的龙井待客,”古长青撩袍坐下:“偏不巧,我前日得了个怪病——闻见茶青气就头疼。”

说着他自己先笑起来,眼尾细纹像池边春柳。

古长青的尖下颌上蓄着半寸花须,远看像是蘸秃了的狼毫笔头。

一对寿眉,顺着下垂的眼角往鬓边斜斜扫去,几绺白发在玉簪旁支棱着,像老梅枝上未化尽的霜。

他记得古长青年轻时也是丹凤眼的俊后生,眉目间颇有威仪。

如今皮肉松了,竟然显出三分菩萨相。

方卯垂眼盯着茶汤,舌尖顶住上颚才咽下轻叹。

原以为要枯坐三五刻钟的——枢密院的同僚提醒他,说古大人如今兼着织造局的烫手差事,便是晾着同级官员吃茶,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可那串脚步声来得太急,倒把他斟酌半日的开场白搅成乱麻。

那半肚子官场话,此刻,全像揣着油纸伞却撞见天放晴。

一下子不知道该接什么了。

案上《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