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只有他一人,能从这一连串的事里受益。”
……
戌时,勤政殿。
烛火在莲花盏中摇曳。
老皇帝盛绯的倒影被拖成一片泼墨,泼在蟠龙纹毯毡上,如像被陈年的血渍晕开。
枯瘦的手指敲过一叠奏折,骨节凸起处泛着蜡黄光泽。
似十足铜器被香火熏出的包浆。
“苏州织造局的账本,你读过了?”
被问话的人,是新近封为寿王的皇孙盛湛。
亲王赤金螭纽在他腰间烙出暗红的痕,像团未凝结的胭脂膏子。
历朝历代只有皇子能封王。
皇孙为亲王,古往今来头一遭。
破了格,便错了辈分。
那些与他同辈的皇孙们,如今都要对着他腰间的四爪蛟纹低头。
这本不合规,却也是无上尊荣。
尚衣监连夜改制的朝服,金线绣的海水江崖纹盖不住素色中衣的毛边,活似在褪色的孝布上缝了张金箔面具。
老太监们捧着圣旨时手都在抖,仿佛托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祖宗家法滋滋作响。
盛湛垂手立在绿釉陶朱雀九支灯下。
玄色袍角缀着的金丝滚边在光晕里忽明忽暗,恍若蛰伏的蛇鳞。
他睫毛垂落时,在眼下投出两弯暗色的弧,隐若似熬夜苦读的鸦青。
——“回皇祖父,孙儿已命人抄录三份。”
声音像浸过冰水的玉磬,清凌凌叩在满殿楠木梁柱间。
“单是去年进贡的云锦一项,便有三千匹对不上数。”
“好!” 老皇帝显然满意:“平身吧。”
盛湛抬起眼时,烛火恰好舔亮他左颊那道浅疤——三年前,围猎时老皇帝遇弑,只有他奋不顾身救驾。
这是被刺客划破的旧伤。
有功劳,亦有苦劳。
如今像白瓷盏沿磕出的细璺,衬得他嘴角笑意愈发温润。
老皇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喉间喘动声碾碎满室寂静。
像撕扯一匹存放多年的杭绸。
盛湛疾步上前要搀,被老皇帝的镶金龙头杖抵住胸口。
那杖头金龙雕的睚眦双目赤红,獠牙正抵着他心口蛟纹刺绣。
金丝线在幽光里泛着毒蜘蛛腹部似的油亮。
“你舅舅教得你很好。” 老皇帝一边咳,一边喘,一边道。
“皇祖父……”
盛赞知趣后退。
殿角更漏滴落第三枚铜珠时,盛湛眉角恰到好处颤了颤。
烛火将他的影子揉碎了投在老皇帝榻前。
像一团温驯的黑猫偎在脚边。
他抬眼时眸中浮着层薄薄的水光,连眼尾那点淡红,都像是被冬夜寒风刮出来的。
“您也曾亲自教过我。”
“哦?”
“孙儿六岁那年,您教导父王‘事必躬亲’,孙儿也受教了。”
老皇帝咳着笑了笑:“明世礼也教你阿谀奉承?”
烛芯突然爆出朵灯花。
盛湛的睫毛在青白面皮上颤一下,像瓷器裂前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食指暗暗在袖笼里微微蜷起,恰似被火舌舔了须子的壁虎,转眼又舒展成恭谨的弧度。
“舅舅只教孙儿‘君父如天’。”
盛湛唇畔浮起恰到好处的弧度。
殿外微寒的春雨撇进,如密密银针扎他脊背,却全只化作喉间一声轻咳:“倒是皇祖父赐的《帝范》十二篇,孙儿这些年总捧读至夤夜。"
“呵,那他真教得你不错。”
老皇帝的眼风扫过来,在盛湛皮肉间游走。
那双蒙着灰翳的眼珠骤然泛起鹰隼般的精光,差点将少年蛟袍下的心肺扎出蜂窝。
——“你且说说,如何安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