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回应“哪来的羹汤”,倒不是刻意装傻,而是因为习惯了当谜语人,所以下意识地反问,想让顾至多说一些。
如果在场的是旁人——比如今天下午来访的陈宫——大概会接过曹操递上的梯子,先露出一个深沉神秘的微笑,再信心十足地分析局势,激扬文字。
然而,曹操忘了,坐在他对面的不是寻常谋士,而是脾性乖张的顾至。
在听到曹操“哪来的羹汤,莫不是记岔了”的反问后,顾至点了点头,放松直起的半身,重新坐回支踵。
“确实记岔了。”
他敷衍地说着,当自己什么都没提。
曹操哽了哽,万万没想到顾至会是这样的反应。
但想到他以往不同寻常的言行,又觉得方才的回应正合乎他奇特的脾性。
“方才不过是说笑。”曹操素来不是个薄面的人,当即改了口风,揽袖斟了一杯酒,
“先生猜得没错,我确实是为‘可能洒落的羹汤’而来。”
曹操长长地叹了口气。
三分为真,七分夸大。
“董卓穷凶极悖,倒行逆施,罪不容诛。酸枣会盟之际,我本欲清荡君侧、匡正汉室,怎奈……”
怎奈关东义军集体出工不出力,吃了个席就走了。
顾至替曹操补完下半句,望着摇曳的烛影。
不管是在史书中,还是在《大魏枭雄志》那本小说里,曹操都奔跑在伐董的第一线。
当袁绍等人在酸枣吃席的时候,曹操在西边出兵;当袁绍等人一哄而散,找了地盘割据的时候,曹操刚刚兵败回归。
边上倒是有个孙坚跟他一样“是男人就砍董卓”了,可就算是同样兵少势孤的孙坚,好歹挂着个长沙太守的实名,沿路吃了南阳、阳人等地的补给包,又从袁术那个小心眼的人手里抠了点军粮,怎么也比曹操的手头宽裕。
曹操如今的一穷二白,尽在不言中。
“天子蒙尘,前路冥茫,”
因为不太好说其他人的坏话,曹操只是点到即止,
“若能寻一处驻地,召集有志之士,筹谋多年,兴许能有援护天子、匡世兴汉之日。”
重点:寻一处驻地。
他现在无处可去,只能在这危险的司隶暂居。
顾至精简地做完阅读理解,很想告诉曹操:不要怕,不用多久,你的强就来了。
一生要强的人,总会碰到适合他的强。
曹操命中注定的强,就是东郡。
依照历史轨迹,东郡会在初平二年(公元191年)被黑山贼暴打。刚当上东郡太守不足一年的王肱没有守卫的能力,直接退位让贤,让曹操成功地捡漏。
而在《大魏枭雄志》这本小说里,为了给故事增加可读性,作者为曹操的初期创业增添了许多磨难。
比如利用原主,策反曹操新招募的士兵,让他成为光杆司令的陶谦部下。
又比如……不久后在温县放了一把大火,害曹操差点失去所有部曲的李傕部下。
陶谦与李傕,这两人在小说中都和曹操有私仇,无时无刻不想着给曹操添堵。
陈宫的到来预示着这一场大火,同时也预示着……曹操的救星快来了。
——那个提前堪破危机,救了曹操与所有部曲的救星。
顾至在心中咬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荀彧,荀文若。
在史籍中璀璨一现,在小说中被落下无数高光,用浓墨重彩涂描智谋与容貌的曹魏谋臣,究竟是什么模样?
短暂的好奇如同微风荡起的水波,转瞬即逝。
见顾至沉默不言,曹操命侍从搬了几坛新酒,摆在墙边。
“光是饮酒,总归少了点乐趣。不如我们来行酒令,如何?”
顾至望了一眼案前的羹汤,一切尽在不言中。
奉酒的仆从接到曹操的眼神示意,麻利地撤下汤碗,清理桌案,奉上了一碗……清水。
“先生既然不能饮酒,那就以水代之。今日设了宴,总得让先生尽兴。”
什么尽兴,喝白开水喝个饱吗?
这句吐槽并没有被说出口。顾至正好渴了,拇指与中指捏着陶碗的边缘,仰头饮了几口。
心知曹操这是打定了主意要撬开顾至的口,曹昂无声一叹,敛袖起身。
“昂不胜酒力,愿为三位做令。”
令者,主持行酒之人。
曹操缓缓颔首。
他的长子曹昂,明目达聪,善察言观色,总是在恰当的时候为他解围,切合他的心意。
“今日,不猜拳,不作赋,只在限定时间内解开令者的难题。”
曹操看向顾至与夏侯惇,抬手,
“二位,请。”
侍从搬来了一口装满清水的瓦缸。
顾至瞥了眼直径比他手臂还长的瓦缸,心想,这一缸要是喝下去,直接水中毒。
但他没有拒绝曹操的提议。或许是无聊,或许是想早点结束这场乏味的试探,他默认了曹操的提议,与夏侯惇、曹操一同,等待曹昂的出令。
曹操和夏侯惇案前的酒卮被撤下,同样换上了巴掌大的陶碗。
“令一。”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