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到医院的时候,萧鸿渐正坐在icu病房外的地上。
颓然靠着墙,眼神和表情里俱是空洞。
我看了看萧梦和黄成漠,两人亦是没什么主意似的看着我。
最后,他们都走了。
很显然这是两个能够把萧鸿渐的前半生和后半生堆成一部完整戏剧的两个人,他们对他的了解程度非常深。
他们知道此时的萧鸿渐身边应该留下一个人,但绝对不会是他们自己。
所以这个莫名的重担压在了我的身上。
医生说,手术后两个小时不到就发生了排异。
为了保住桃桃的性命,只能中断手术,废弃器官。
一个人有两枚肾脏,那个脑死亡的女孩家里同意松口之后,医院也立刻通知了另外一个等待配型的病人——
对方也已经等待了两年之久。
但桃桃失败了,对方却很成功。
这会已经从手术室里出来,医生说目前看起来一切都好,只要熬过48小时观察期。
人类的悲喜,果然各不相通。
我走到萧鸿渐身边,主动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他只是微微转了下脸,看着我。我从他眼中看到的,只剩猩红色。
“为什么?”
他问我,为什么是桃桃。
是啊,为什么是桃桃?而不是别人?
为什么他已经费尽心力去给她争取,到最后临门一脚却还是不行。
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萧鸿渐,因为同样这个问题,在我失去父母和女儿的时候,我早已在心里问了千万遍的自己。
凭什么遭受这一切的人,应该是自己。
“萧鸿渐,我很早很早看到过一本书,上面说,人出生之前,剧本就是安排好的。我们每个人都选择了自己想要的剧本,只是在来到世界上的那一刻,我们会忘记剧本里的内容。”
那是多么无情无助的宿命论,可是对于像我们这样为人父母的人来说,却是唯一能给到慰藉的说辞。
“是你选了桃桃,也是桃桃选了你。不管最后是怎样的结果,你们都在相遇交集的这几年里,非常幸运地遇到了对方,不是么?”
下一秒,我只感觉到一种无法挣脱的窒息感。
萧鸿渐将我紧紧抱在怀里,脸埋进我的肩窝,泪水涌出的那一瞬,从我肩膀的那一处浅浅的地方,开始扩散温热的麻痹。
“可我还是不想放弃,无论如何也不想放弃……”
他把隐忍和压抑终于嚼碎了,糊在千疮百孔的心脏上。
他明白我能够共情的能力,仿佛一收手便紧紧扣住了我这个救命稻草。
其实我知道,我救不了他,也渡不了自己。
我只能告诉他,那种痛,最终都是会过去的。
……
第三天桃桃终于醒了,小小的一只,看起来饱受折磨。
眼里的光不再古灵精怪,也没有之前打开话匣子就再也没有停歇的精神头了。
云嫂做了些她很爱吃的粥,可是她却连一点胃口都没有。
医生说这样手术后又紧急叫停,对桃桃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是非常辛苦的。
相当于全身的血液换了一遍,她将要面对的挑战,还有更加严峻的感染和并发症。
有人说,老人和孩子是最会接近冥异的群体。
有的能看得懂新生,有的能接近预知死亡。
下午趁着云嫂出去的那一小会儿,桃桃轻轻拉住我的手,小声说:“余阿姨,我以前总是会问爸爸,我妈妈是什么样的……”
我心中一痛,蹲跪下身,贴近孩子的小脸:“那桃桃觉得,妈妈应该是什么样的?”
“是余阿姨这样的。”
桃桃的小手在我脸上轻轻地爬,一下子扒出了我决堤的泪水。
我穿着医院的防尘服,更怕泪水落在孩子身上,现在一点点小小的感染都会给桃桃带去很严重的危机。
“余阿姨,你说人会有下辈子么?我想,如果会有下辈子,那我一定不要再遇到爸爸了。我希望我能和妈妈一起死掉。爸爸他太辛苦了,如果他不来找我,他会有很好的生活,会有很多阿姨喜欢他,他还会有自己的宝宝……余阿姨,如果我死了,你愿意嫁给爸爸么?我很喜欢涵涵,如果她来做爸爸的女儿,我相信爸爸心里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孩子的话一字一句戳我的心,我相信这是每一个当妈的人都受不了的。
我捂着嘴,冲出病房。
在没人的角落,我脱掉身上所有窒息的装束。
我理解萧鸿渐至死不愿放弃的决心,但我也能理解命运多舛的安排与无助。
难怪有些人,在大事成空之后多会拜入一些信仰。
如果不是后来有了涵涵的救赎,我怀疑今天的我是否也会在曾经某一个熬不过去的夜深人静里,要么自我了断,要么遁入空门。
下午我回到家,进门就听到孩子的一阵阵啼哭声。
我诧异地看着正在沙发上给米粒换尿布的黄英,以及从书房里走出来的陈彦。
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以为自己是不是穿越到平行时空了。
“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