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历了一番复杂的思想斗争后,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桑离充当起了教师的职位,兢兢业业地将所学到的手语知识传授给裴旭。
后者很聪明,一点就通一学就会,与其说是单方面传受,不如说是两人在一起上课。到最后视频第一讲章的结课测试时,裴旭甚至比桑离多考了十分。
桑离把iPad扔到一边,沮丧又狐疑地盯着他。
裴旭现学现用:【我是哑巴,不是文盲。】
墙上的钟表指向十一,桑离打了个哈欠,果然人一停下做事就会感觉到困,身旁的裴旭也被传染地双眼微眯。想到他大概是因为自己的消息才提前起床做饭,桑离心里顿时涌上一阵歉疚。
“辛苦啦!喝点奶茶,补补。”她把手边开了封还没喝过的奶茶递到裴旭身前,脸上挂着甜甜的笑。
裴旭轻瞥一眼,自然地接过杯子,垂眸喝了一口。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味道,桑离还在放空大脑,下一秒,裴旭却忽然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
男人瞪大了双眼,往日白皙到异常的面庞此刻涨得通红。“啪嗒”一声,奶茶杯打翻在地上,粘腻的液体顺着吸管一点点将地面铺满。
桑离不知所措,以为是他呛到了,还想着递水杯让他再喝两口水顺下去。
可情况好像远比她想象的严重的多。
裴旭半跪在地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着。他的胸脯起伏,只能发出几声破碎的“嗬嗬”声。男人一手揪着衣领,脸上满是痛苦与慌乱。
桑离很快冷静下来:“去厕所,快!”
说着,她一把拉起裴旭,将他扛在肩上跌跌撞撞地挪到厕所的马桶前。
裴旭弓着背,指节在喉中深入浅出,桑离见效果甚微,索性捏住他的手腕,控制了力道带着他往深处捅钻。裴旭大张着嘴,额间的细汗浸湿了刘海,生理性的泪水从眼眶滑到颊边,那是桑离从没见过的模样。
几秒后,他吐出了几滩津水和一颗珍珠。
“哈——哈——”裴旭瘫坐在地上,出走的意识一点点回到脑中,他转过头,在看清桑离表情的一刹那,整个人像被点了穴般僵住动弹不得。
桑离愣愣地站在一旁,厕所内的香氛开始运作,好闻的花果香吹散了此间弥漫的潮气,取而代之的却是死寂一般的氛围。她靠在墙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就在刚刚裴旭呕吐时,桑离发现了一件事,一件令她无法忽略的事。
这个男人,没有舌头。
而且以器官极其不平整的断面来看,绝对不是先天性的缺陷。所以只有一种可能,裴旭的舌头是在后天被拔除的,他的哑,完全是后天造成的。
桑离想起来学生时代读医书时看到的一条说法,没有舌头的人是没有吞咽能力的,无法食用固体食物,只能通过吃流食来饱腹,久而久之营养失衡,身体机能也会随之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
桑离突然理解为什么每次在饭桌上裴旭都只是看着她吃而不动筷了。
因为他根本吃不了这些,所有的菜肴都是为她一个人做的。
而她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买了珍珠奶茶,好心办了坏事险些害的他进医院。
裴旭缓缓起身,嘴角勾起一个虚幻的快要破碎的笑容,像哭泣一样,直直撞进桑离的视线。他垂着眼睑,眸底没有一丝光彩,精致的容颜在灯光的衬托下流露出几分凄哀。
等桑离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被推到了门口。
嘭——
1302的大门被猛得合上,正如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
如果说那时桑离好奇的是他的经历,那么现在她就只下剩一个问题。
一个人究竟是犯了什么错,才要被这么对待?
直觉告诉她,她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触及到了这个男人无法割舍的逆鳞,而这次突发事件将成为他俩之间难以跨越的鸿沟。
桑离尝试过道歉,她知道自己那时的表情一定深深伤害到了他,对于一个身体有残缺的人来说,人们任何异常的表情都会像是有色眼镜一般化作一柄利刃刺入他们的心底。无论如何,她都不能逃避自己犯下的过错。
敲门、打语音、发短信……桑离把能想到的道歉手段都试了个遍,可无一例外都像银针投入大海一般杳无音信,裴旭的沉默将她的梦击得粉碎。往日的欢闹此刻如破碎的泡影,连同美好的回忆一起消散在冰冷的现实里。
也许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总有一天要分道扬镳,只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桑离又渐渐回到了正常的生活,仿佛这段小插曲从没存在过,他也从来没有出现过。
沪都医院的工作虽然忙碌,但时间久了倒也习惯,每个人都守在各自的岗位上疲于奔命,也只有姜霈会在午休时带着饭盒来找她唠家常。
临近过年,外头的街道上都逐渐挂起了红色装饰。大概是在医院的关系,桑离半点体感也无,先前在酥州的时候还能被浓浓的年味儿包裹,现在到了沪都这座钢筋水泥的大城市,一到这个时候,学生放假的放假,打工人回老家的回老家,上演了一出真实的空城计。桑离就这么两点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