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场雨下过,秋意渐浓。
阿聊陆陆续续地收集信息,四处比对,最后依据学费选择,还是决定去上不要学费的师范学校预科。
那日她领到的传单是一家校社的宣传,上面写着两行打字:入学不收学费,学生每月还可以领到两块钱津贴。
两块钱,抵得上杜姨一个月的工钱,属实对阿聊很有吸引力,而民办中学一学期的学费是十六元,好一点的私立中学则在四五十元左右,至于像卢燕济的挚友、上海银行的副银行长那一类人的孩子上的中西女中,还有和它同等的博文女校、清心女中,阿聊是想也不敢想的。
不过还有一点,这个学校是职业中学,那些工科的专业不知道招不招女生,如果招,卢燕济又会不会同意她去,这些都是要考虑的。
但无论去哪里上学,最重要的一步是怎样跟卢燕济说这件事。
这日,阿聊去庄屏家还碗碟,庄屏喜欢下厨,做些吃的就爱送到卢宅给大家尝尝。
刚从庄家出来,拐过街,看见两个人对着手中一张地图犹豫,其中的那个中年女人,一见着阿聊,眼前一亮,忙招手:“哎姑娘,麻烦问个路,你知道罗顾月家住何处吗?”
罗顾月,阿聊对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好像听邹广说起他家附近有一位邻居就叫这个名字,于是阿聊问:“是那个怀着孕的罗顾月吗?”
中年女子身旁背着背包的年轻男子对视一眼,欣慰不已:“是她,不过她一个多月前已经生了。”
阿聊知道邹广家还在很深的里面,要弯弯绕绕地走很远。这里的弄堂不熟悉的人在里面还真的会找不着北,于是她想了一下,还是道:“你们可能找不到。”
她今日不忙,其实可以亲自将他们带进去,但是,他们两个只是不知底细的陌生人。
中年女子到底跟人打过多年交道,一眼就能看出来阿聊有善心为他们带路,但出于谨慎还没有松口。
“哎呦你看我,太不周到了,姑娘你看,”她从包里翻出来一张工牌,“我脚冯景,是中国红十字会第一医院社会服务部下设部门儿童部的副部长。”
“他呢,叫陈绍,是我院的一名实习医生,也是我的助手。”
身后的男子腼腆地朝阿聊点头:“你好,我叫陈绍。”
“我们呀,找罗顾月是来术后追踪来了。她在我们医院生孩子,全过程的所有费用都是我们部门的社工帮忙筹措的,因此她算是我们的案例当事人,我们来术后随访,是想进一步跟进情况,更好地帮助他们一家。”冯景介绍。
两个人都把工牌拿出来,很热情地要阿聊查验,阿聊忙摆手说算了,“你们稍等我一下。”
她飞快地跑进明园,再出来时,身后跟着邹广。
“现在我们带你们去吧?”阿聊对冯景道。
冯景笑了,她觉得这样最好,小姑娘有防备心是好事,现在的世道毕竟是太乱了。她又十分有礼貌地叫张绍拿出名片,给阿聊和邹广一人递了一张。
邹广一看名片上印着“中国红十字会第一医院”,一下子就肃然起敬。他因为时常找医生医母亲的缘故,对这群人敬意很高。
冯景和邹广聊了起来,发现邹广对罗顾月家情况了解很多,因此也无太大地必要保护病患的个人隐私,不如从邹广这里打听一些事实,于是便问:
“你知道她之前联系我们,说是想把孩子送养到仁济育婴堂这回事吗?”
邹广如实回答:“知道的,我母亲说她那是走投无路了。”
冯景点头:“她孕期主动来找我们,说是愿意放弃孩子的抚养权,送到育婴堂,孩子生下来却又突然改口了,怎么都不答应,我们社工跑了好几趟,她都没松口。”
冯景想了一下,问陈绍:“她丈夫最近怎么样,还酗酒吗?”
陈绍愣了一下,好像被点醒了:“近期走访来看,她丈夫次次都在家里,状态很正常。”
“您的意思是,她丈夫的态度转变跟孩子的出生有关?罗顾月女士不愿意履行之前的承诺了?”
冯景没否认:“今天去后,注意观察幼儿的状态,是否长期饥饿,营养不良,再看家里有没有藏起来的酒瓶。”
……
罗顾月一家住在邹广家后两条的弄堂里,这一带住的都是些贫苦人家,罗顾月一家更是困难,三个人挤在一间几平米大的半地下室里。
罗顾月在一家纱厂做女工,知道今天红一院社会服务部的人要过来,早早和人换了工,站在门口等着。
她的眼睛很浮肿,脸色蜡白,人瘦得没了形,饶是如此,她见到冯景就微笑,小眼睛里都是和气。
“这位就是冯医生吧?实在是不好意思,厂里很难请假,之前总是耽误和您见面,实在是抱歉。”
冯景了解这些工厂里的女工都是什么处境,像罗顾月这种生了孩子还没被辞退的,在工厂里的待遇恐怕只会更差,因此她只是道:“无妨的,人都有个忙事。”
冯景和陈绍进屋了,阿聊和邹广不好进去,在外面等着。屋外的空间很逼仄,房门和墙壁之间只有两米宽的距离,过道里昏暗发潮,黑乎乎堆起来的东西发出阵阵腐烂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