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榜眼(1 / 3)

方靖诧问:“叔父如何得知?”

白发老者没有回答,从衣袖中掏出不久前仆役送来的宣帖,递给方靖。

是一张名剌。

昏黄的烛光下,苍劲的字迹依旧清晰——太府寺卿,赵斐赵允书。

方靖满脸难以置信。

“今届的榜眼赵斐?”

上京路上,各处客栈茶寮里,老百姓闲谈最多的便是明、赵两家四代人的恩怨。

世人皆知,永昌侯明世礼在西北御敌之际,莫名失踪,生死难料。

而朝中政敌却趁机攻讦,称其有叛国之嫌。

其子明桂枝受此牵连,纵使状元及第,圣上也只给了个从五品的官职,还遣赵家的榜眼郎护送他往杭州……

赵斐在这客栈……

想必明桂枝也在。

但。

方靖皱眉——叔父如何得知刚才的人是明桂枝而非赵斐?

白发老者仿佛解答他的困惑,朝门外唤道:“赵大人,进来吧。”

声音不大,堪让门外的人听得清。

稳健脚步声传来。

只见来人身穿一袭青衫,眉宇间英气逼人。

他向白发老者拱手:“下官赵斐,拜见方大人。”

“不必多礼,坐。”

那方大人目光在赵斐身上停留片刻,似乎在考量着什么。

赵斐依言坐下,他目光清澈,神态恭敬却不失风骨。

方靖登时悟了。

原来如此。

赵斐一直在门外。

而刚刚那少年与赵斐年纪相仿,华衣锦服又口齿伶俐,更恰好在此,所以叔父推断他是明桂枝。

他心中难免波涛起伏。

——如果算上他叔父……在这平平无奇的小客栈,机缘巧合,竟聚齐大宁朝近来最受争议的三人。

方大人沉声问:“明桂枝所言你可听到?”

赵斐神色不惧:“下官并非有意窃听,只是您吩咐门外等候,故不敢远离。”

“你如何看待?”

“明大人见微知著,我心服口服。”

“你有此气量,实在难得。”

赵斐觉得他话中有话,轻轻蹙眉,但很快恢复平静:“方大人过誉。”

方大人半瞇起眼,盯他好一会儿,忽然抬手示意方靖回避。

方靖虽有不甘,也只得告退。

烛火忽明忽暗,像是呼吸,一下下映照四周的静。

这渗人的无声,似有种沉甸甸的重量,压在赵斐的心头,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他抬眼看向窗外,偏偏月光也是冷冷的。

没有温度,没有颜色,只是一味的白,白得刺眼。

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将他内心深处的嫉恨割裂得零零碎碎。

——“我也是榜眼。”

方大人冷不丁说道。

赵斐愣愣回神:“什么?”

“太宗朝,永泰元年的榜眼。”

永泰……元年?

赵斐悚然动容:“是我祖父……”

“是,与你祖父同榜,” 方大人点了点头:“状元明之万,探花是你祖父。”

“下官失敬。”

“无妨,你们赵家的人一贯只盯着明家的来计较,彼时的方卯区区寒门,不足为道,” 他自嘲:“再说,第二名素来是被人忽视的。”

方卯的目光深邃又遥远。

似乎时光被冷冷的月光和昏黄的烛火定格。

“发榜后第三天,及第者一同骑马游街,此乃传统……” 方卯没由来地一笑:“但那年只有我一人去了。”

“为何?”

“那天恰好是明之万母亲的忌日,所以他不去,” 方卯声线里有无奈,也有玩味:“你祖父说,明之万不去,他也不去。”

“那……”

“第四、第五的传胪说,他们三鼎甲不入,探花都不去,他们更没脸去。”

赵斐哧地一笑,即时察觉失礼,便低下头。

“不必拘谨,这确实好笑。”方卯倒是释怀:“宣旨的小黄门和我说,‘若是及第者都不游街,恐怕龙颜大怒,还望方榜眼多多担待……’”

他看向赵斐:“你不知道,那一路我多难受,沿街的百姓都在耳语,为什么只有他一个?状元、探花都不游街,就他榜眼兴高采烈的,他不尴尬?”

方卯顿了顿,笑道:“试问我怎能不尴尬?我脸简直比那天御赐的襟花还要红。”

“下官的处境似乎好一些……”

赵斐原本心绪烦郁。

如被湿冷的棉被包裹着,沉闷得无法透气。

眼前长辈的陈年往事荒诞又滑稽,似一阵轻盈的山风,吹走他的阴霾。

他忍不住笑了。

那笑声初开始是轻微的,像是一片叶落在水面的涟漪,随即逐渐扩大,泛起波澜。

“多谢方大人安慰。”

赵斐为他添满茶盏,由衷道。

“圣上何故遣你到杭州?” 方卯举盏问。

“圣旨说的是稽查杭州府税务事宜。”

“实质呢?”

赵斐对上方卯探究的视线:“护送明桂枝平安抵达杭州。”

“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