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应她:“母后,我尽我所能,做我能做的一切最好的事。”
她摇头,只是摇头,末了,她捂着脸无声恸哭,脊背深深弯下去,额头碰到地面。
她失声道:“他们早就说过,你们高家疯癫,行径异人,生来就要灭亡,我原来不信……我,长书,我受不了你也会变成那样……”
我哽咽道:“母后,我不会的。”
她拍打着心口,起身挥倒了供台,瓜果、香炉掉了一地,含泪晕厥过去。
自此,我身后的线断了两根。
我劝导自己,这是必经的过程。既然我活着,希望便还存在。
勤恳的老臣忠言逆耳,不断被父亲贬谪。当朝的宦臣势力强盛,暗中勾结。我花了许久心力,方铲除一方势力。这么多年来,高珣一直在帮我,兄友弟恭,从未有过怨言。
可一人的皇位,算不得什么皇位。不过是当权者的玩具,不过是镜花水月,自欺欺人。
十八岁那年,我在一个雨夜被暗杀。
我竭力挡下致命一击,高珣赶来救我,将我送进殿中。
我饮下温酒,是为止痛,却不知这杯毒酒麻痹了我的神经,叫我无法行动。
当我醒来,高珣坐在我的榻边,榻下更是跪了一地的人,全在哭泣。我浑身无知无觉,大脑昏涨。
“皇兄,”高珣面上有泪,眼中却闪着极为狂热的光,“父皇,薨了。”
我心下一跳,哑声道:“什么?”
他掉下泪来:“父皇,薨了。”
他看见我的反应,反而笑起来,哈哈大笑,在床上,在地上打滚,眼泪一直不停地流:“这就是我的哥哥,我的皇兄,我们的太子!”
他忽然爬上来,拎起我的衣襟,让我看见自己的双腿,轻柔道:“可惜啊,你看,你的腿断了。你当不了太子了。”
他扬起笑,拍了拍我的脸,扒开自己的面具,丑陋的痊愈的痕迹像一条吸血的肉虫,爬在他的脸上。
他再次告诉我:“父皇薨了。没有陛下,也没有太子了。我的好兄长,一报还一报,今后,孤是唯一的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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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善、诚。这些儿时的教诲在天家的阴谋和鲜血中一文不值,只能用来聊以□□。
十数年来,失去几乎全部的行动力之后,我曾奢求一死。
不是自轻自贱,而是不遂他人意。
母亲的佛经还在手中,我夜夜受噩梦煎熬,醒来时浑浑噩噩,双腿疼痛,总觉得既然还活着,便还有活法。
拧巴的活法,不能行走的活法,被侮辱的活法……我尝试接受。最后,也许我就这样凑合着平静下来了,到那时,我或许能窥见佛像真正的目光。
我断言高珣将死于三十岁。他形漫神秽,寻求长生,是个笑话。
夜里那回,我被高珣叫去殿中,他洋洋得意,告诉我他得了起死回生之人。
起死回生。
哼,我在心底冷笑。
若真能有起死回生,这个王朝,早就不是今天这样的颓势。
绮美人我见过两次,是个谨慎多思的,可这回,她的眼睛却滴溜溜直盯着瞧,仿佛什么都不怕似的,说话随心所欲。
后来,高珣又作同样的戏,将她扔在我身上。我困在清净寺多年,早不是人人崇敬的太子,多的是顺从高珣嫌恶我的,鄙夷不屑,嗤之以鼻,为乃多数。
可她仍是盯着瞧。
她在看什么呢?
我?
看我的表情?
高珣的剑划过来,那曾是太子礼器,如今沾着不知多少无辜的血,划破了我的脸。
我的脸颊麻木,滴落下大片的血。
我的衣服脏了。
高珣暴怒着拉开我的腰带,将她的手塞进来,她的手虚虚在其中一晃,并未碰到。
“你喜欢他?孤的好兄长,曾经的太子,现在不过是废人一个!现在他的脸也没了,什么都没了,只有孤拥有一切!”
她抓住了高珣的手,甜言蜜语,好似方才对他的愣神只是幻觉。
“奴婢只爱陛下。”她说,“ 陛下天生贵人,陛下可怜奴婢吧。”
回到清净寺中,我呆看了佛祖良久。直到我的皮肉扯动了脸上的伤痕,我才想起来,我这一身衣服并不洁净。
我脱了衣裳,将自己擦干净,却发现屋檐上有人窥视。
我无意和他人交谈,一是不愿多费口舌,二是不愿无辜之人受到我的牵连。可绮美人站在窗前,万般与我搭话,令人感到怪异。
我知晓清净寺落了锁。朱墙也高,绮美人没什么身手,如何能进来?什么起死回生,莫不是叫邪妖顶替了肉身,来王城作祟?
我硬生生关上窗,她啊呀一声,娇媚可怜。
“啊呀。疼~好疼啊~”
“国师救救我~”
她说她有个朋友,喜欢佛理,要来请教,我忍无可忍:“娘娘,请自重。”
她在窗外吃吃地笑。
“她叫苍宁。”
“叫苍宁,你要记住哦。”
我熄灭了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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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一个孤立在庙宇的人而言,记住另一个人,是非常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