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秋霜槛羊(四)(1 / 3)

治骨 珍珠浪涌 2696 字 3天前

他的肩背很宽阔,但也很瘦薄。

纵使是在七月,莫高的夜里也气温骤降,幼瑛被他背在身上,感觉像是赤脚踏在雪地里。

身在仕途之中便身如浮萍,在时势推移中思进思退、思危思变,无数人尽历宦海沉浮的百般坎坷,因此休仕归隐的不计其数,一蹶不振的也不计其数。

幼瑛不明白谢临恩,他不似遗嘱中的孤绝有血性,不似史官工笔间的摆弄权柄、谋求利益,更不似野闻中的那般不堪。

「远看光鲜,近看恶臭扑鼻,致使纪纲风俗颓败。」

相反,他看上去物不争、身不竞,甘以卑辱自处。

天色墨黑,金缕灯笼一一亮着。

幼瑛看着他,烛光微微照在他的脸上,他生的明秀整丽,像是莲白羽摇的白玉兰,长挑眉下的眼睛尖且狭长,那双黑痣在灯笼下隐隐的。

他过来莫高的路,究竟是何模样?幼瑛想道。

他又会如何走出这片戈壁,走回一千公里以外的长安。

长廊现下很清寂,谢临恩背着幼瑛走得稳当,路过一间间熄了灯的厢房。

“如今郡主到底是从月宫上来的,奴婢本便是伺候人的。”他说道,回方才幼瑛的话。

幼瑛的目光垂下去,看着他手中提着的陶壶,陶色是暗弱的红。

她无知无觉地将脸伏在他的肩头,脑袋里很惘然:“壶里装的是什么?闻着很浓,是酒吗?”

“解酲汤。”谢临恩回道。

幼瑛应了一声,心中飘飘然的想着谁喝醉酒,还需要喝醒酒汤。

“其实我们月宫很好,至少平等无别,万民平均享太平,”幼瑛抬起脸,又绕了回来,“你要到何时才能不在我面前称奴唤婢。”

“说到底,我得称你一声老师,我研究得是你的墨迹、你的遗物、你的思想。你让我的身心放松,投入到你留下的脚印里。”她说道,想到自己被指控学术不端,面临学位与职务撤销之事,幸而老师全力保她,令她有机会申诉和参与调查,但质疑的声音仍旧不断。

质疑老师包庇、质疑她年轻“不洁”。

越往西走,便越安静,杨柳的枝条在今夜里轻飘飘的。

幼瑛反而更上兴致,笑了两声,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谢临恩发间的银簪,在月色下很冷清,她转而再有些怅然。

“以往很少会有人愿意涉足我的营生,我起初跟着老师读书,老师问我为什么喜欢这活计,师兄学成便一个个转业了。夏天晒太阳、冬天挨风冻,日复一日刮线、刮面。第一回实习是在山里头,我生长的地方没有山,倒是头一回见到那么辽阔的山,但那边僻壤、环境不好,半月整月都洗不了澡,我便剪短了头发,整天背着盛装器物的袋子上山下山。”

“我回老师说,我也不知晓。”

“我便是觉着老师筚路蓝缕不易,想要跟随老师学习、去田野实证、去探索前沿发生了何事、去为文化终身奉献。如今也是机缘巧合,我遇见了创造文化之人。不论是微粟还是星辰,人都很可贵,倘若你再称几回奴婢,我倒真要听着折寿了。”

谢临恩任凭幼瑛如此,推开屋门,门板吱呀吱呀的发出微弱响声。

他借着月光,背着幼瑛路过银红屏风,将她放去床榻,她顺势躺下身,枕在帛枕上。

幼瑛说了许多话,他都听在耳里,鲜少听闻。

他放下陶壶,转身过去灯树前点灯,屋内一寸寸亮起来。

“郡主长命百岁,不会折寿。”他说道。

幼瑛朦朦胧胧的看着他,恍若是第一晚初来时的模样,彩绘贴金的覆海越来越明艳。

他点完灯后,便又过来床边。

幼瑛看着他屈膝跪身,拿过炕桌上的陶壶,用银盏盛了八分满:“先起身将解酲汤喝了吧,以免明朝醒来不适。”

幼瑛支起身,缕缕白烟从盏中冒出来,带着几分辛辣与药材的苦涩,细细淡淡的还有一丝甘蔗的清甜。

幼瑛下榻,背靠着床沿而坐,端过银盏与他平视:“这是给我煮的吗?”

烛火在谢临恩的眼中跳跃,谢临恩安静的看她,点了点头。

幼瑛喝了一口,火辣辣的,便皱了皱眉,尚未再喝,只是捧在手中,盏中飘着的雾气像是有人在轻轻呼吸。

“你是住在金陵邑的何处?”幼瑛看向他,问道。

青简上称他得势后,便再未回过故乡,而后世有学者实地踏访,称他是住在横塘边上,清代时更有官员在横塘的一处房屋前立碑,明确标刻是他的家宅。

“奴婢…我住在横塘。”谢临恩回道。

幼瑛的眼中很明亮:“又住在横塘的何处?”

谢临恩沉默了一会儿,反而问道:“郡主为何起了这样的兴致?”

“我恰巧也是住在横塘边,不过街巷胡同太多了,横塘水也弯弯绕绕的往各处去。说到底,我们还是同乡,我不知晓现下的横塘有哪些吃食,倒是我那会儿,每个午后都有小贩走街串巷吆喝着米糕,”幼瑛如是说道,“你是住在白府巷,是吗?”

“苍台巷。”谢临恩答覆道。

“苍台巷?”幼瑛不知是不是酒劲上涌,驱得她的脑子很静谧,显得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