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尚未洗面,只着了衣,便听得房门外头似有动静。屋内尚有婢子候着,得了她一个眼色,便推了门出去看,回来时面上便有几分不快。
“怎么了?”她悄声问。
婢子亦凑过来低声答:“乔娘子在外头跪着呢。”
十六娘一怔,随即恍然。昨日秦云衡那般态度,她可还没忘。想来灵娘此次捅下的漏子有些大,否则也不至于要如此匆忙地来求他原谅了。
只是,那到底是什么错儿?
“她要做什么?你再去问问。”
婢子应了,旋即带回话来:“乔娘子说,郎君若不宽宥她,她今日便不起来。”
十六娘得闻灵娘在外头时便老大不快,此时听了这话,心头更是一股火冲起来——灵娘当自己是什么,又当她这主母是什么?莫不说到她门前跪着便已经很失礼了,居然还要求二郎的原宥!岂有求男子求到旁人门前的?
“我去了她也不起来么?”十六娘道。
“娘子要去见她?”婢子诧异道。
“让她跪到二郎起来,便又是我的错。”十六娘道:“莫管她起不起身,我该说到的总要说到。做正房娘子的,岂可如她这样不讲规矩?”
她的最后一句话有意压低了声音,那婢子听得也笑。十六娘待婢子们一向是好的,她不再打算戴用的首饰,随手便赏了她们。这房内的下人们,便也随着她不喜灵娘。
于是,待十六娘推门出去,便正看着灵娘跪在庭院中间,周围的婢子们齐齐站成一个圈,却没有一个人扶她。
这已然是初夏时节,然而一大早的,地上还是有露水,跪得久了,自然对身体不好。
“乔娘子来此作甚?”十六娘出了门,却不往前走。
“奴昨日惹了二郎不快。”灵娘不抬头,声音里无波无澜。
“你便一直跪到二郎起来?他昨晚累得很,这一时半会儿,大概是出不来的。”十六娘不知自己为什么要撒这个谎,然而灵娘的表情却并不如她所想一般羞怒交加,反倒依然是初时的古井无波。
“奴等的是二郎。”她道:“娘子便当看不到奴也好。”
“这怎生能当看不到?”十六娘自觉能够忍着和她说这么多句话便已然不错了,此时口气亦渐渐坏下去:“你若要跪,在自己院子里头跪着亦无妨,在此间却如何能和我无干?你自个儿岂不知道自己还有身子的,如何当得住这样!”
周围几个婢子已经对着目光,暗暗笑了出来。十六娘的心思,此时院子中的每个人都清楚——灵娘在这里跪着,她得不断地劝,要么劝到秦云衡起身为止,要么劝到灵娘站起来为止。否则,秦云衡纵使此时无话可说,今后想起来,却未必就不会介意。
可灵娘却不再答话,只是垂了头跪着,安安静静,像是化作石头一般。
十六娘一怔,心中怒意更甚——灵娘这般,分明是不把她看在眼里的。若是前阵子,她这般拿乔,十六娘尚可容忍,然而此时既然知道她连妾都不算是,十六娘又如何能耐下性子容忍她的忤逆?
“那你便跪着吧。”十六娘同她僵持一阵,终于忍无可忍,道:“我进去看看二郎可醒了没有。”
她转身时给身边的婢子抛了个眼色,那婢子便急急到了灵娘旁边,低声道:“乔娘子可起来吧,您便是不顾自己身子,也要想想腹中小郎君……”
“二郎都不在乎,我有什么可在意的?”灵娘的声音不大,然十六娘正细心听着她的动静,此刻自然是听了个清楚的。
她原本也还没有进到房门中,此时便扭头,冷笑一声,道:“什么小郎君?”
灵娘一怔,抬起头望着她。这是很久以来她头一次同十六娘对视着——却不料,初见时那除了美貌毫无锋刃的娘子,此刻的目光冷得能把人的血活活冻住。
然后,她看着十六娘走过来,俯下身。
十六娘身上还带着淡淡的帐中香味道,十分好闻,然而她的话语声音虽低,却十足呛人:“你自己该知晓自己是什么人的,如此作为,是要借着那个生下来也是奴籍的孩子来要挟二郎么?”
灵娘骇然看着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对主母的称呼么——当你还是个奴婢的时候?”十六娘的声音压得很低,甚至堪称是耳语,然而这话在灵娘耳中,却比炸响的天雷还要可怕数分。
“你怎么……娘子,您……怎么知道?”
“身契都在我这里,我要看便看。”十六娘站直了身,冷冷一笑:“你要讨二郎宽宥,我原本不该管。然而二郎正睡着,我不愿为这般事情搅了他歇息!你要跪,也待到他起身,去他书房门口跪着吧!那时大约要到了正午,既显得你委屈柔弱,又不至受凉伤了胎!”
说罢这句话,她也不去看灵娘那瞬时灰败的面色,转过身便进了房中。
她从未曾想过自己有一日会如此尖酸,然而面对灵娘,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好声气的。
究竟不能不在乎。就算她无法威胁自己嫡妻的地位,但到底是,看着便恶心。
她一跨过门,婢子们便在身后把门掩住了。十六娘努力盖住唇角边的笑意,却盖不住心中的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