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花骢还是小驹子时他便常带着它,若非如此,只怕连他也靠近不得。
猝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二郎”,他才回头,便见十六娘着男装,牵了一匹马,正站在马厩外头。
“谁家的小郎君,如此俊俏?”秦云衡只觉她这般打扮很是可爱,便笑出声来,对她道:“可定了婚事,讨过娘子未曾?”
十六娘不意此言,一怔之后丢了马缰,伶俐如小鹿般跳进了马厩中,砸了秦云衡肩膀一拳:“二郎笑奴呢!”
秦云衡亦未曾料到她穿着男装便敢跳过栅栏,忙挡在她和马儿中间,道:“快出去,省得玉花骢踢你咬你!”
十六娘斜睨了玉花骢一眼:“是么?它要踢我咬我?”
说着,她从马槽中随手抓起了一把干草,递到玉花骢面前:“马儿马儿,你可要咬我的?”
秦云衡失色,却见玉花骢竟然毫无不安之意,只垂了头将她手中的草料叼起,香美地嚼了起来。
十六娘得意了,道:“你看,它也不厌憎奴的——二郎莫不是忘了,它还是小驹子的时候,亦在裴府养了几个月呢。它还认得奴的!”
秦云衡索性将手中的刷子塞给她,道:“那你来刷!我也好歇歇!”
“使不得!”十六娘不接:“刷马要光着背膀的,否则溅一身水岂不难受?奴可做不得!”
他失笑:“那你还不快出去,在这儿呆着,说不得也要溅你一身水!”
十六娘笑着瞥他一眼,转身便依样跳了出去,然而出了马厩又不走开,只趴在栅栏上看他刷洗马儿。
两人相处,若无人开言,总是尴尬。秦云衡默不作声地又干了一会儿,突道:“你今日不是归裴府打听那十三娘子的事情么?怎么回来得如此快?”
“就等着二郎问这话。”十六娘道:“阿爷阿娘把奴赶回来的。”
“什么?”秦云衡将刷子丢进已经空了的水桶中,又安抚般拍拍马颈子,便也出了马厩,从搭在外头的衣物中挑了件长袍披上,将其余衣裳丢给十六娘:“怎么这般的……”
“说奴给裴氏坠了颜面啊。”十六娘道:“既不会做主母,又不是个好娘子……”
“这样?”秦云衡蹙眉道:“那我该陪你去。他们总不能当着我责备你。”
“那也总不能每有人笑奴就叫郎君去呀。”十六娘实在不知下一句该如何说,只能笑着,装作全不把这些话往心里头去的样子。
“你在乎旁人笑话么?”秦云衡顿住脚步看住她。
“……大概……也还是在乎的吧。”十六娘不敢看他,也无法不敛了笑容,低声道。
她装着浑不在意的样子来秦云衡面前摆出这般模样,自是有盼望的。阿娘既然那般同她说过了,她又不是天生痴愚,如何还会不明白?只是无论如何,要她拉开面子主动求取秦云衡的怜爱,那是极难的……她只能示意,盼他懂罢了。
此般情状,他若还无反应,那今日也只好就此作罢,改日再提吧。
她惴惴不安地等着,等不到言语,却等到了他突然低头,在她额上轻轻的一吻。
十六娘惊住了,心下当即便极是欣喜,然而秦云衡亲过那一下后却不言不语,甩开大步直直走了。
十六娘实是不知他此般何意,又不敢问,只能加快了步伐,跟在他身后。
看不到他的神情,也不知道他那亲吻是为怜悯还是旁的,她心中自是有不安的……秦云衡走得很快,所幸她亦男子打扮,加快步速的话,倒也不至于被甩丢了。
然而秦云衡猝然停下脚步的时候,她却没来得及站住,竟撞在了他身上。十六娘鼻梁高挺,这一撞,疼得她一瞬便溢出了眼泪来,那怎生也控不住的。
秦云衡不防之下也叫她撞了个踉跄,然而回头时,却正看见十六娘捂着鼻子,眼中也水汪汪的,倒像只小犬一般。登时便笑了出来。
“你要做什么呀,十六妹?我嘱咐婢子给我备水好沐浴的,这一身洗马溅上的水,实实难受——可你一路随到此处,是什么意思?”他伸手揉了一下她的鼻梁,这动作却纯是兄长对妹子的宠溺了。
“……奴……奴拿着二郎的衣裳呢。”十六娘羞窘之间,急中生智地想到了手上抱着的一堆:“难不成二郎是要奴拿回去沁宁堂?”
“呵,我都忘了。”秦云衡从她手中接过衣物,道:“好了,你回沁宁堂吧。过会儿我去找你。”
十六娘听得“你回沁宁堂”时,一颗心直直坠了下去,然而听到后半句,又踏实下来了。
或许,依着阿娘的教导,她当真会过得轻松许多——只要他待她好就是了,管他喜欢谁呢?秦云衡已经按她的期望做了承诺,这样已经很好了啊。
她有意笑起来,点点头便跑了。秦云衡看她背影远去,突然就禁不住地笑了出声。
他从军前,记忆里头的十六娘便是这般模样。如此的她,方是他看着长大,打心眼儿里宠着的表妹。
然而此刻,身后却传来另一个女子的声音:“二郎笑些什么?”
那是灵娘。秦云衡只好回身看着她,他尴尬非常,甚至有几分羞愧,问出的话也极仓皇:“你如何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