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个白面书生,实在无法叫人联想到他手中那些耸人听闻的孽业。
是啊。就连折断人的骨头,他都要客气地微笑询问,简直让人如沐春风。
迎着他和善的视线,嵇无风一狠心,豁出去了大叫道:
“喂,你今天就算杀了我,不,就算再把我全身骨头打断一次,我也绝不会让你过去!”
这一次,他决不能继续躲在后面,再任他恣意伤害自己在乎的人,铸成永无弥补可能的遗憾。
再转眼,嵇盈风也与他并肩而立,决然而坚定。
但,噩梦中频频回荡着、纠缠着、扼住自己脖颈不放的笑声又响了起来。
“这样吗?”
沈雁回不知是在问谁,但他的笑里却分明蕴着悲苦,沉沉道:
“可我,必须过去。”
与嵇无风的心志没什么不同。就算死,他也一定要挡在顾云天身前,像这几十年中的每一次那样。
……
多说无益,三人顷刻间便缠斗到一起。
于是,远处的围观者们惊奇地发现除了顾云天那一伙决斗,旁边又起了一场战局。且其杀意狠意完全不逊于彼此。
情知这是你死我活的局面,嵇无风定下神来,竭力按耐下所有惊慌与生理性的恐惧,已先存了死志。
嵇盈风更是一样,暗暗发誓今日即便这条命真的交代在这,也要把沈雁回拦住。
两人极尽毕生所学,招招下了死手,霎时江岸飞沙走石,气脉冲天,在水面炸起无数浪花。
剑光水雾交斥狂啸,层层掩蔽。人们心惊肉跳,莫不敢言,唯有谢酽悠哉地观赏着这两团直冲云霄的烟尘,自得其适。
这几个人,无论谁输谁赢,谁生谁死,都是他所乐见。
尤其是那个沈雁回,三年前在聚义会上他要杀顾云天,却被其折扇一拦,戏耍一番后放过了他的性命。
那时的沈雁回,一定觉得自己很厉害,是吧?
可现在呢?
谢酽扬起一个幸灾乐祸的笑,想起后来在幽云谷,自己当众给他四肢钉满了骨楔、又扔出了谷外,总算出了心头这口恶气。
谁知他会和顾柔一样,不仅活下来了,还敢再出现在自己面前。
那么,自己可要好好享受他这份苦心准备的“惊喜”啊--
临近傍晚,江水一次次推起新的高度,摇曳出狂烈的水花,而皆在轰然一声暴响中落幕。那场后起的战役结束了。
倒下去的,是沈雁回。
……
意料之中,谢酽摇首而笑。可嵇无风却手足无措地愣住了--
躺在地上的沈雁回胸口凹陷进去一大块,大量的鲜血正迅速从他口中、鼻中涌出,顷刻染红了大片沙土和他自己半边身子。
虽然是拼尽全力的杀招,虽然这次沈雁回再也不游刃有余,甚至从开始就落于下风,仿佛一直是勉力支撑着僵硬迟缓的身体……他也从没想到自己会赢,还能把沈雁回伤成这样。
“……不是,你,你没事吧?”嵇无风慌张的视线从妹妹身上移到沈雁回面上,结结巴巴叫道:“你别装了,你……还不开始使出真功夫吗?你--”
“哥哥,你那一掌--”
嵇盈风轻轻打断了他,因为她看到沈雁回摊落在地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抽搐着,瞳孔也在放大……这种情况她见过几次,都是在临终之人身上。
这怎么可能?
嵇无风不敢置信地盯着自己的手。这只手刚刚发出了狠命一掌,正印在沈雁回胸口,他甚至听到了肋骨折断的闷响。
而此刻,那里塌陷得更深了。
还有血,仿佛已经流尽了整副身体的血。
从痛苦的急促喘息到微不可闻,一切都在昭示着生机的疾速流逝。
浓烈的血腥气刮过,嵇无风登时候全身发冷,手指都在颤抖。他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个半人高的男孩,不住惨叫、抽搐,吐出的血把自己淹没在汪洋血海,连呼吸的空气都像腌渍过的腥风……
那味道十五年从未散去过。一如他的心魔。
而此刻,躺在地上的是沈雁回,还是曾经的他……
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嵇无风凝神看向沈雁回,却见沈雁回失神的双目掠过自己,努力眺望远处--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顾云天仍在和江朝欢纠缠不休,生死未决。
他看不懂沈雁回眼中的意味,也不知是哪一个瞬间,那道执着的视线,终究定格。
直到死,沈雁回一句话也没说。
直到死,他的眼眸仍然朝着顾云天的方向。
只是这次,他倒在了赶去的路上。
最后一次,他没能再像以前那样追随顾云天,做他的喉舌、心腹、他手中的剑,替他完成一切心愿,也挡去所有灾厄。
无论他是否需要。
他到底变成了对顾云天没用的存在。
……
“或许,这也算求仁得仁吧……”
嵇盈风似有所悟。转向另一边死去不久的顾柔,落下泪来。
沈雁回和顾柔,都是死过一次的人,更是所有正道看来早就该死的人。这一天,着实该称得上大快人心。
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