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保安来了,急诊和心外科的同事来了,警务人员来了,医院的领导也来了。
但是纪永灵知道,游百岁走了,再也救不过来了。
那把随着游百岁心脏搏动的刀已经仅剩微弱的跳动了。
没用的,救不过来了。
游百岁被医院的同事用担架车拉走了,纪永灵也被警务人员带走了。
在警务室的那间屋子里,昏黄的灯光下,纪永灵瘫坐在冰冷的椅子里,只觉得耳鸣、头痛、头晕、四肢麻木。
工作人员一遍又一遍询问产妇跳楼前的精神状态,询问纪永灵在产妇跳楼前做了什么,询问游百岁出事时和产妇家属做了什么。
面对工作人员的问话,纪永灵只觉得喉咙发痒,却说不出话。不是她不想说,实在是她的思维停滞。她在工作人员的问话中一遍遍在回忆事发过程,没有漏过一个细节。
接连两天,她都吃不下饭,说不出话,连喝水都有些难以下咽,整个人如同痴傻了一般。
医院心理科和精神科的同事被请了过来,他们给她下了诊断,说她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
PTSD是强烈的刺激后,大脑在应对突如其来的压力或冲击时,为了保护自己而采取的一种防御机制,对周围环境失去感知能力,思维变得迟钝。
纪永灵默念着PTSD概念,她想起本科时也曾学过精神病学。
不是说PTSD患者可以短暂性失忆吗?
她不仅没有失忆,作为跳楼产妇的管床医生,作为被杀害医生的主要目击证人,她还要一遍又一遍回忆当时的场景,强化那些画面和情节,生怕漏掉一丝一毫。
她知道这是警务工作人员的职责所在,他们也是为了最大程度了解真相,避免漏掉任何一个细节,以免导致判断偏颇。
可是,她能不能也算是受害者?
她想,哪怕是用尽一辈子的时间,哪怕是老到老年痴呆,她都不会忘记那些画面。
那时的纪永灵真的体会到了什么叫脑浆如同火山喷发般炸裂,那种精神上的痛苦根本无法言说,折磨程度堪比生孩子的疼痛。
走出警务室,她混混沌沌,不知道该去向哪里,如同行尸走肉。那时还是陈念秋接到了她,带她去见了游百岁。
在那间黑暗的屋子里,纪永灵见到了毫无血色和生气的游百岁。恍恍惚惚,两人之间已经隔世。
游百岁的面容苍白而平静,身体冰冷。
其实在看到水果刀扎进游百岁胸口时,纪永灵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哪怕在医院,哪怕纪永灵就是医生,可是正中心脏的那个位置,那么长的一把水果刀,抢救过来的可能性太微乎其微了。
这一刻,纪永灵不过是真正面对结果而已。
从在医院开始第一次独立值班起,纪永灵就知道,人生就是在不断告别,告别身边的每一个人。
她见过太多车祸、疾病……只是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在这样的场合,和自己的同学、同事告别。
游百岁,那个总是笑眯眯,斯文里带着幽默,儒雅里透着活泼的男同学、男同事,此刻静静地躺在这里,像睡着了一般,却再也无法醒过来。
如果说,在警务室的她心中只有杂嘈的白噪声,那此刻的她内心却涌起翻江倒海般的自责和悔恨,还有无力。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如同藤蔓一般将她锁紧,让她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会这样?
游百岁,一个医生,死在了患者家属的刀柄之下,死在了医院,死在了同事同学面前。
她万般悔恨,她不该答应游百岁地邀饭,她应该到点就下班,她应该在产妇家属拒绝做剖宫产的时候,第一时间让他们签上“拒绝手术”几个字。
那时,纪永灵才体会到什么是心脏被抽干的痛。她握着游百岁冰冷的手,泪水随着悲伤汹涌而出。这是她几天来第一次流泪,第一次出现呆滞以外的情绪。
什么是遗憾?遗憾就是故人相见,已是阴阳两隔。
和胡轶鸣分手后,游百岁经常约纪永灵和陈年秋一起出去玩或者吃饭。刚开始纪永灵以为这只是惺惺相惜的同学情谊,后来才迟钝地觉察出游百岁对自己那份男女之间的好感。
但那时候的她并没有再次恋爱的想法,更没有结婚的打算,便拒绝了游百岁的每次邀约。
不结婚,为什么要和对方谈恋爱?只是为了男欢女爱?还是各取所需?
她一个小地方来的农村姑娘,家人都不在世了,没钱没背景。这样的条件,实在不是什么优质的婚配对象,别人能看中她什么?
在爱情里,她是懦弱的、自卑的。
那时候胡轶鸣说她高冷难追,是山寨版的“杉菜”。其实根本不是,她只是一直在逃避谈恋爱这件事,她实在是太自卑了。
她总觉得谈恋爱是那些家庭条件比较好的同学才配拥有的消遣。自己这样的条件,根本没有资格去触碰生存和读书以外的东西,尤其是虚无缥缈的爱情。
虽然最后她还是抵不住胡轶鸣的攻势,也感受了一下校园恋情的美好。
不过那样的结局让她再次坚定,像她这样贫穷农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