勺娃脚步一慢,缓缓道:“叔,我屋里是秦州府隆昌县的。年时(去年)我们那儿闹旱灾,家里活不下去,我叔就带着我们出来逃荒。结果,半路遇上土匪,我叔和婶为了让我和我弟跑脱,两个人……被土匪……杀咧……”
“隆昌县?和我屋里今年请的麦客子是一个地方的。哎,一年受灾,三年难缓,荒年里能活下来就是命大咧!”纪满川同情地摇摇头,道,“那你弟哩?”
勺娃哽咽一下,用手背抹一把脸,说:“我弟受了惊吓,路上高烧不退……也殁咧……”
纪满川闻言,脸上的线条顿时柔和了几分,黑红的面庞也带上了深深的哀伤。
他轻声叹息道:“唉,娃娃,你和锅娃两个人,碎碎的年纪,就经历了这么多苦难,真是不容易。不过你能活下来,走到我宁平县,也是你叔和你婶在天上护佑你着哩。要好好活,让你叔跟你婶在另一世也能安心!”
勺娃抬头,泪光闪烁。
这几个月来,他经历了这么多苦难波折,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让他感到温暖安全。他内心堆积的委屈似乎要喷薄而出,但他知道,他不能。
他再次抹一把眼眶,咽下喉咙里的苦涩,说:“嗯,谢谢叔,我会的!我知道一定是我叔和我婶在天上护佑着,才让我碰上锅娃,因为我弟也叫锅娃。”
锅娃也是第一次听勺娃说起,难怪勺娃救下他,听他说自己叫锅娃,便把他当亲弟弟一样疼,原来是有这么个原因。
可是,他不叫锅娃,他叫郭娃啊。
他原本姓郭,为了逃离仇家,和祖母一路北上来投奔亲戚,可是亲戚家也早没人了。他们在牛家庄对面沟畔落脚后,他祖母为了让他记住自己原本的姓氏,便学着宁平县人的叫法,给他改名叫刘郭娃。
或许是他们去集市上卖草药暴露了身份。
那天他在沟畔陪祖母干活,突然被人一把抱起,那人递给祖母一包药粉,威胁祖母让她服下,说不服就杀了自己。
可怜的祖母为了保护他,服下了那包药粉,而那个坏人却没有信守承诺,依旧抱走了他。
其实他被坏人抱起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肯定是对方肯定是仇家派来的,后来在路上,他看到了那人手背上的梅花纹身标记,和之前出现在他家的杀手一样,他的心里越发肯定。
他只是没想到,他和祖母都跑到西北这犄角旮旯的地方来了,对方还能派人追来。
后来他才知道,对方根本不是来追他和祖母的,只是来宁平县给王爷寻药,恰好碰上了他们祖孙,于是顺便下手了而已。
纪永灵叹口气,看看勺娃,又看看锅娃,说:“先到车上吃点东西吧,你俩估计也饿狠咧,肚子里先垫点东西,咱再说话。”
几人很快到了骡车边。
纪满川把锅娃放在骡车上,从葫芦里倒了些水,用手给锅娃抹了两把脸。这不抹还好,一抹,锅娃脸上都是灰泥印子,不过好歹能让纪永灵认出,这就是锅娃。
纪满川又缩着胳膊,拽着自己的袖子,给锅娃抹擦了两把脸。总算,锅娃的脸不是白一道灰一道了。
纪永灵从骡车上拿出两个白面馍馍和一把韭菜,分别递给勺娃和锅娃:“先垫么点,止个饿。”
现在家里收入多起来了,杨氏蒸馍馍的次数也多了,隔上十来天就蒸回白面馍馍。
勺娃狠狠咬一口馍,就一口韭菜,吃得腮帮子鼓起,三两下就吃完一个大蒸馍。
他咽下最后一口馍馍,舔着牙缝,回味一下,说:“这个馍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吃食。”
纪永灵轻轻一笑,说:“还有哩,但是现在不能多吃。你们饿的时间太长,一下子吃太多肚子会难受。”
勺娃点点头。
纪永灵问:“勺娃,你说你叔和你婶带你出来逃荒,那你爹和娘呢?”
勺娃摇摇头,眼睛里闪烁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坚韧,说:“我叔说,我是我爹出去打仗带回来的,说我娘是异族,不能跟着一起回来,后来我爹在战场上没得回来,连尸骨都没寻着。这么多年,我都是跟着我叔和我婶过的,我连我爹长啥样都不知道。”
难怪纪永灵觉得勺娃的长相太过立体,原来他娘是异族。
想来也只有跟西域和鞑子比邻而居的西北,才能接受这种混血的“二转子”。毕竟这个时代可不流行什么“混血美”,这种很浓的异域长相放在别的地方,很容易就被当成细作。
但是在西北,大家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甚至还有从鞑子那边逃过来的奴仆,嫁给当地人当婆娘的。
纪永灵叹了口气,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哀伤和怜悯。这世间可怜的孩子太多,能活着长大就已经是一种幸运。
她又朝锅娃看过去,见锅娃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馍馍,像小松鼠一样一点点仔细吃着,生怕掉落一点馒头渣。
她眼眶再次湿润,轻声道:“锅娃,大胆吃,吃完还有哩。”
锅娃抬头,朝纪永灵露出一排小白牙,轻轻笑道:“谢谢你,永灵姐。这馍馍真好吃,我舍不得一口吃完。”
纪永灵沉默一瞬,问:“锅娃,既然你能知道你奶殁咧,肯定是回来过村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