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风停,雪静。
旧年结束,新一年圆月高高悬挂夜幕,两侧灌木堆着积雪。路上,两个打着手电筒的人闲聊。
“去年,咱俩走一半就灰溜溜回家,今年得顺顺利利走完。”
李福想到上年除夕的事幽幽叹息。
“世事难料。”
去夏天整整两月不下雨,旱情严重,村民天天挑水灌溉,人难胜天,河床一寸寸龟裂,李建国跟冯保家甚至冒着风险搞一出“祭龙王”。
可惜,麦穗不结籽。
而国家措施杯水车薪,冬季足足有五户人家家里老人长眠,一位正是除夕夜闭眼……
李建国提着手电筒照一照前面道路,手里铃铛“当当”响,悠远空灵,于黑夜甚至有一种诡异感。
“铃铛真不错。”
他说着,再晃晃。
李福嗤笑:“你别弄坏,铃铛是李伯的命,据说是上上上一辈传下来的传家宝,贵重着呢……当年红卫兵差点收走,我保证很久才借到。”
“爹,村里老人说铃铛是啥器,祈求风调雨顺的。”
“哈哈哈。”
老者眼神怀念,再白他一眼:“信则有不信则无,你是党员可别搞封建迷信那一套。”
“爸……”
闲聊声里,李福望着两侧窗户透出的暖芒,敲响铜锣。举着手里铜锣敲一声,“当”的声音瞬间遮住铃铛声……
“嘎嘎。”
黑鸟惊离树梢,两侧房屋里,一些村民出门赠花生番薯,一些视若无睹,一些则热情邀请他们到屋里坐坐。
李建国瞥一眼桌面摆着三碗东西,一碗腌制酸菜,一碗炒白菜,一条清蒸鱼,一碗白萝卜炖肉,那肉几乎看不见。
冤家宜解不宜结,目前两村庄和解,新年来临,家庭富裕的跑隔壁换一两斤肉,再穷,换一两两肉……至于是年夜饭煮还是再留着,则看当家的选择,毕竟北方冬季是天然冰箱,不容易腐臭。
“年夜饭不错啊。”
老者嘿嘿一笑:“灾一年,丰一年,总不至于年年都差啊,今年雪大,明年肯定又是丰年。”
“村长,要不要留下吃饭?”
闻言,李福瞧瞧屋里紧紧盯着肉,貌似一走就爆发“战争”的娃娃们,眼里笑意更深。
“是得想想。”
而李建国察觉有娃娃警惕瞪他们一眼,哭笑不得:“家里婆娘肯定煮了饭,俺们逛一圈就回家。”
“行,慢走啊!”
瞧着俩人离开的背影,老者眼角堆满褶皱,关门再跟家人宣布:“开饭!”
月华静静映照,脚底黑影长啊长……
李建国毡帽被树枝弄歪,李福伸手扶一扶,再拍掉他棉袄上落雪:“要不你提前回家料理事情,目前村头巡逻完,我再看看村尾,从知青点绕路回家。”
李建国摇摇头。
“雪天路难走,我看着你。”
李福认真注视着比自己高,鬓角有霜的男人,忽然伸出枯瘦手臂拍拍他肩膀:“行,反正路不远。”
黑暗尽头家家燃灯,孩童嘻嘻哈哈堆着雪人,打雪仗……
铃铛跟铜锣声引得他们注意,再吵闹着要玩一玩,李建国跟那家人说两句吉祥话,再前往下一个地点,宛若年夜刷新的NPC。
“当当当。”
悠扬铃声回荡雪夜……
*
年夜,团圆夜,周娟家院落,一群人酒足饭饱到院里消食,牛棚老者围着火盆烤火闲聊,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愉悦……
“真暖和。”
“老杨,你那天那一跳真的值,不然,咱们可能喝着汤,吃着饺子,再烤火消食呢?”
朋友打趣。
老杨瞧着院落里堆雪人的一群年轻人,一双蕴含智慧的眼睛流露感激:“世间总有真性情者。”
落难后亲友退避,而今场面倒能慰藉灵魂。重要的不是食物,而是那一份事事被人惦记的感觉。
人间自有真情。
“汪汪。”
角落狗狗蜷缩着,它不耐寒,出来吹一阵风自觉回屋。而春夏秋里最精神鸡跟兔差一点冻死。
半晌,一个穿得圆滚滚的“球”蹦哒到视野里,高高兴兴问:“九九,我堆的雪人漂亮吧。”
沈裕瞧着她指的那一坨四不像,温和道:“漂亮,是什么啊?”
“笨,是九九。”
娃娃骄傲挺着小胸脯,脸蛋红扑扑像是苹果,而沈裕再瞅一眼辣眼睛的雪人,难得无言:“……想不到你竟然是抽象派的。”
“抽象派是啥?”
“就是——”
“当当当。”
夜幕隐隐约约有铃铛声,他不由举目四望,怀疑自己听错了,而那铃铛声逐渐清晰。
周娟从屋里取出一张报纸,包几颗热乎乎的番薯跟韭菜盒子,再到院门口等。
沈裕忽然想到一件事,前前年有村民因烧炭忘记开窗全家中毒死掉,去年,有孤寡老人独自死在家里……后来,村长年年都敲锣提醒。
而情感是双向的,村长记挂着村民,村民自然回馈,毕竟——
“大吉的日子,要是出点啥事,不糟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