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许时日,永璜的伤便好得差不多了。兰昕隔三差五的往阿哥所走,每每来探视都带着同样的心事,希望永璜能搁下心中的怨恨。可每每话到了嘴边,兰昕都不知道该怎么规劝他,说的轻了怕不顶用,说得重了,又怕处在懂与不懂间的孩子,起了悖反的心思。
左右为难,倒也并非没有其余的好处,兰昕将目光锁定在了香莲身上。纵然内务府的记档,她不过是来自寻常人家的乳娘,家世清白,在宫中也未曾有半点不规矩。但到底还是入了兰昕的眼,这样的人必然是有很深的城府才会心甘情愿蛰伏在阿哥所。
那么她究竟是为永璜好,还是利用永璜图谋不轨呢。兰昕手持着一枝从园子里折来的迎春花,看着满枝的鲜黄的颜色怔怔的出神。
“皇额娘,您在想什么呢?”永璜搁下汤碗,拿了香莲一早就备在手边的软巾轻轻擦了擦口边,才认真的问道。
兰昕听了永璜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没什么,皇额娘只是在想,你额娘走了之后的这些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头。是皇额娘不好,未曾对你尽心照顾。可是永璜啊,当初你皇阿玛有心让你养在慧贵妃或者皇额娘身边,为何你不肯呢?”
永璜低眉思虑片刻,再仰起头的时候,目光隐隐的酸涩。
兰昕看着他半成熟半稚嫩的面颊,说不出的心疼。“好孩子,有什么话尽可以对皇额娘说。”
“皇额娘一向宽以待人却严于律己。永璜从二弟永琏身上,便能瞧出端倪。纵然永琏是皇额娘嫡亲的孩子,您也仅仅是将他交给了师傅、谙达、乳娘来带着。永琏这么小,便及早学会了独立。儿臣想自己是大阿哥,总得给弟弟们做个样子不是。”
说着话,永璜哀戚的垂下头去:“还有便是,儿臣也是有私心的。”狡黠而猥琐的目光,显得永璜很瘦弱,想要对着皇后撒撒娇,却又刻意保持了些分寸似的。
“傻孩子,有什么话,您尽管说。皇额娘听过了便罢,决计不会再对旁人提及。权当是你与皇额娘之间的秘密。”兰昕温和的笑着,想起从前哲妃的样子,禁不住刻意去模仿了下。她希望永璜看见自己的时候,能多多少少觉得温暖。
“儿臣……一直怀疑额娘的死,乃慧娘娘所为。”永璜坦言相告,一席话说的很是隐忍。
即便如此,还是惊得一旁立着的香莲如遭雷击,当即脸色就青黑了起来。“大阿哥,话不可以乱说,尤其是这些无凭无证的谬言。若是传了出去,奴婢唯恐会危及您的安危啊。”
“皇额娘又不是外人,永璜信皇额娘。”永璜的话铿锵有力:“香莲乳娘,你先出去吧,儿臣有些话,只想私底下与皇额娘说。”
香莲想再劝几句,无奈皇后的脸色已经有些不悦了。“奴婢告退。”她极度不安的想要隐藏自己的关心,未免皇后生疑,也只得按照大阿哥的吩咐,匆匆忙忙退了出去。
“慧贵妃因着你额娘暴毙于后窗下,也受了惊。至今身子一直不大好,这些永璜你都不信么?”兰昕的口吻很委婉,她并没有急着问永璜为何这样怀疑。只是将她所知道的情形说出来,试图让永璜自己看透彻。
毕竟有些事情,唯有自己面对才作数,旁人说的天花乱坠,也难逃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嫌疑。
“儿臣不信。”永璜皱着眉头,坚信自己不会看错:“额娘暴死在了圆明园啊,那可是皇家的园子,旁人根本就进不去。加之慧娘娘又是皇阿玛新封的侧福晋,那会儿正是恩宠鼎盛的时候。宫里的人也好、府里的人也罢,巴结讨好都来不及,谁又会冒这样大的奉献去嫁祸她呢。”
伤心的泪水不可抑制的涌了出来,永璜只觉得自己很没有用。“皇额娘啊,我额娘的确是跋扈了些,从前也得罪过慧娘娘,可她罪不至死啊。为何慧娘娘要这么狠心,非要我额娘的性命?这些话我憋在心里了许久,很想亲口问一问慧娘娘。可儿臣没有证据,即便是说给皇阿玛听,他也必然不信……”
兰昕拿起方才那条软巾,捏在掌心,替永璜拭去脸上的泪水。“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永璜你是皇上的大阿哥。方才你自己也说了,要给弟弟们做表率不是。”
永璜点了点头,抹去了脸上的泪痕。“皇阿玛不喜欢儿臣落泪,儿臣便不哭。”
“这就对了。”兰昕赞许一笑,眼眸只是一瞬间的明亮,取而代之的则是深深的忧心。“这些天,皇额娘一有功夫就来看你,一来是关心你的身子,二来也是你皇阿玛的嘱托。永璜,慧贵妃当真与你额娘暴毙之事无关,这不是皇额娘一句息事宁人的话。
此事,你皇阿玛暗中着人调查过好些回。而慧贵妃不过是凭白遭冤,也和你一样满肚子的委屈。至于那为祸的门子,是皇额娘带进潜邸的不假,实则他受了谁的唆使,已经是死无对证了。即便你不信皇额娘,也总该信你皇阿玛不是。
他这样看重你,希望你争气,做所有阿哥们的表率,又怎么舍得你受这样的委屈。更何况,你额娘的在天之灵,亦希望你能平安长大,将来挣一份锦绣前程,给富察氏一族争光不是么!冲着你额娘唯一的心愿,你也得保全自己,后宫的事千头万绪,并非你想象的你看到的这么简单,你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