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十来岁的男孩被押了过来,他年纪虽小,却很执拗,挣扎着不愿屈服:“放开我!”
但他区区孩童之力,怎能与官兵抗衡,很快便被死死地按趴在了地上。
李献朝他走了过去。
“李献,你想干什么!”男人忽然挣扎起来。
李献走到那男孩面前,抬脚踩住了男孩的右手。
“隐约记得,当年我与令郎这般大小时,洛阳城中每年春时都要盛办牡丹花会……那年,我好奇之下,摘下了一朵洛阳锦,惹得正当少年的元大郎君大怒。”
那少年道,这株洛阳锦,乃是他元家之物,凭他一介寒庶竟也敢擅碰,实在败兴至极。
他想跑,却被死死按在地上,不必元家人出手,那些巴结讨好元家郎君的少年人和他们的奴仆们,便对他施以拳脚,甚至有人嬉笑着在他头上身上留下了尿渍,当然,是将他拖远了才这么做的,以免污了元家郎君耳目。
那时他的姨母已经入宫,诞下了一对龙凤胎,非但未曾得宠,还被视作不祥之兆,明家家世平平,而他的父亲只是小小武将——
但这一日,他才真正意识到士与庶的差距之大,竟堪比天与地。
洛阳城的繁华,从来只属于这些士族,而这些士族眼中,容不下他们这些寒门庶族有丝毫“僭越”之举。
直到数年后,他那不得宠的姨母忽而得了运道,这运道一路扶摇而上,节节攀升。
姨母想扶持可用的亲信,他的母亲与姨母是亲姊妹,随着父亲被重用,他们举家去往了京师,离开了洛阳。
他原以为,他不必再将洛阳元氏放在眼中,但至京师他才知晓,原来同真正的四大士族相比,那将他踩在脚下的洛阳元氏甚至算不得什么。
朝堂之上,凡是要职,大多出自那四大家族,他们的族中势力遍布朝堂,又不止在朝堂,他们拥有大量私奴与田地,他们有声望,有底蕴,坐拥无数门生,天下无人不知他们的姓氏。他们富庶,不止在钱财土地,更在那些世代相传的治国要籍,他们设私学家训,培养自家子弟,世代把控着进入仕途的途径,长久地蔑视打压着天下寒门。
他们的姓氏为,崔,卢,郑,王。
而其中,又数崔氏为首,纵是当朝君王,待他们也不止三分敬重。
哪怕后来他的姨母成了皇后,他的表弟成了太子,那些崔氏子弟仍不屑与他为伍。
再到后来,他的姨母甚至成为了真正的帝王,他的父亲成了当朝韩国公,崔氏的态度非但不曾压低,反而于轻视之外,又多了敌视。
但姨母当年即便对此心知肚明,却也还是在他父亲和崔璟之间,选择了让崔璟成为新任玄策军统领,因为姨母要借崔璟背后的崔氏来压制其它势力,以保全玄策军。
所以,从很早之前他便知晓并认定,士族的存在,是一切不公的源头。
是,他厌恨一切士族子弟,其中自然也包括士族之首崔氏一族子弟中,公认最出色的那个人——
他没办法不去厌恨一个年纪比他小许多,资历根本比不上他和他的父亲,却生来即处处压在他头顶上方的人,甚至这一点在他姨母登基后十数年,至今竟也无法改变分毫。
他若想毁去这份挥之不去的不公,有且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让士族制度从这世间彻底消失!
好在上天果真给了他这个机会,他如今正在做的,便是他内心深处最为向往之事,也是自士族存世以来,从未有人做过的事。
士族之制,从此时起,将会在他李献手下消亡。
李献垂眸看着被他踩在脚下的男孩,似又看到了当年那个狼狈的自己。
不对,这个男孩咬着牙,看起来竟然并不狼狈。
于是,他移开了脚,在男孩面前慢慢地蹲下身去,一手抓起男孩的右手,一手取下腰间匕首。
看着那锋利的匕首,男孩眼中终于现出恐惧,他剧烈挣扎起来。
男孩的父亲也在挣扎,嘶声道:“李献!你休动我儿!”
“我儿尚是稚子,纵是长孙氏一族被治罪时,尚不伤及十四岁以下稚子性命!你不可伤及吾儿!”
李献叹道:“我也不愿伤及稚子,奈何元老族长迟迟不肯供出余下同谋,为审讯,实无它法。”
他话音刚落,手下匕首挥动,鲜血飞溅,两根断指飞离了男孩的手掌。
“啊——!”
男孩惨叫出声,浑身颤动反抗扭动着,但却被死死按住。
中年男人瞪大眼睛,看着儿子的断指,一时目眦欲裂,拼命挣扎着:“李献!你一路滥杀,规矩礼法何在!何在!”
“礼法?”李献嗤笑一声:“那不是你们这些士族编造出来掌控奴役世人的么?”
他说着,再次捏住男孩鲜血淋漓的手腕:“看来元小公子到底年幼,比不得元大郎君和元老族长一身硬骨……还是说,其它地方的骨头会硬一些?”
他的视线打量着男孩的身躯,似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男孩的脑袋被压在地上,尚有婴儿肥的脸颊挤压变形,疼得满脸眼泪,双眸通红,口中战栗道:“我不怕,折我之身却不可折我元家之志也……你尽管来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