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易怒,纵是想念,也不会说想念,只会化作脾气发作出来。
“先太子殿下……”几名官员都跟着叹息:“天妒大才……”
如若那位太子殿下不曾早逝,名正言顺接下皇位,当下又岂会有如此局面?
太傅爱才,却极挑剔,许多有才者在他眼中皆为庸才,那一腔无处安放的爱才之心,全给了那个学生。
有多怜爱,便有多不甘啊。
太傅的性子,便是从那之后,越发喜怒无常。
……
“……甘心与人做傀儡,白白送死,书都读进狗肚子里去!白教了!”
坐上了官轿,喜怒无常的褚太傅,忽然在轿内骂了一句。
没人回应他。
但如果她在,肯定会没皮没脸,一本正经地回嘴——是极,我是狗学生,您是狗老师啊。
他现下还能想到那学生回嘴时的讨人嫌模样。
他定要拿书去打,她定会躲,若躲不开,下次便会趁他瞌睡时揪他胡子,还说替他捉虱子,整仪容……哪家虱子会生在胡子里!
轿子里很安静,褚太傅苍老的身形清瘦板正,他微偏着头,视线逐渐有些模湖,嘴里还在骂,声音却哑了:“白教了……”
都不能给他养老送终,算什么学生!
……
官轿将出褚太傅送回了礼部,但人没待多久,便又出来了。
倒也不是早退,而是告假。
告假的名目很是众人皆知——早朝之上与人争至力竭,头昏,嗓痛,需回家歇息。
然而官轿行至半路,老太傅突然改了主意,未回府,而是去了登泰楼。
登泰楼中异常热闹,褚太傅令人问了才知是国子监的监生们在此聚会,那位崔六郎做东请客,并在此大肆宣讲常家女郎杀敌事迹。
又听说好些个举人也在,什么宋举人,谭举人……
褚太傅只好心烦地摆手,让人将轿帘放下:“回府!”
马上便要春闱,他身为最大的主考官,若同这些个举人学子们凑到一处,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是会惹来麻烦的。
他倒不怕麻烦,但这些举人们可担不起这麻烦。
国子监也是的,不过是要过个年而已,当官的都还没放假呢,当学生的更应当勤学,瞎放什么假?
害他画都看不成!
思及此,又想到那女娃到最后也没给他画一幅画,又觉气闷。
“言而无信!”褚太傅脱口而出:“简直一模一样!”
言毕,却是忽地怔住。
都是一样的言而无信。
画也像,性子也越看越像。
现如今,就连上战场杀敌这一点也……
“怎么会这么像……”褚太傅失神自语道:“真是怪事。”
……
短短数日间,常家女郎之功因已得了朝廷证实,遂传得更为轰动。
除夕将至,朝廷有意安定民心,便默许坊间出现了“将星降世”的说法。
此一日,太傅于家中休沐,听得家中子女孙辈要去上香祈福,祈求神佛保佑来年一切安泰,战事早日平息,并邀他同往——
褚太傅皱眉:“不去不去。”
此等事,求神有何用?神灵既视众生平等,为何要偏爱偏助世人?什么战事不战事,神灵才不管。
能救世人的从来只有世上人,而非天上人。
且得是多少沾点傻气的世上人,宁可抛却自身,也要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救这世间于虎口之下,水火之中。
有小辈大胆劝说:“祖父,大过年,只当图个吉利嘛……”
褚太傅又要说“不去”,但话到嘴边,脑子里忽然闪过昨夜的一场噩梦。
或是日有所思,他这几日,总会梦到那女娃在战场之上的凶险场面……
见他拧眉,那小辈干笑一声,不敢再劝:“既然祖父不想出门,那……”
“谁说我不想出门了?”褚太傅瞪他一眼:“走吧。”
那青年一时怔愣……他竟然劝动祖父了?
此等奇事,得给他写在族史上,记下来!
……
褚家一行人,去了大云寺。
褚太傅同家人一起在大雄宝殿上罢香,独自去找了无绝,要与之谈佛法。
但这佛法还未来得及谈,二人一见面,褚太傅便见那和尚笑眯眯道:“您总算来了,有一物等您许久了。”
褚太傅不解之际,无绝转身取出一只画匣,递与他,言明了此乃当初常岁宁离京时的交待。
褚太傅眼皮一跳,差点骂人:“……你怎现下才交给老夫?”
此人是他那学生生前的幕僚,按照资历辈分来说,他大可以一巴掌甩对方脑袋上!
无绝一脸无辜:“贫僧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啊……当初只道待太傅来上香时,再行转交……”
褚太傅:“那老夫若是一辈子不来上香呢!”
面对老太傅的怒气,无绝半点不慌,甚至一脸玄妙:“您这不是来了么?这便是机缘指引了。”
听得这句,褚太傅不再相争,抱着画气呼呼离去。
无绝松了口气。
他承认是他贵人多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