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延龄听完却是跟大家想的不一样,他此刻心内泛起惊涛骇浪,不同于围观群众和东市内众人的欢呼与激动,他一来惊叹这霍子玉的诗才、二来惊叹这霍子玉的胆大包天、三来开始揣度德宗皇帝的心思。
这靖康耻乃是大唐耻辱,当年吐蕃冲入长安,将靖王、康王虐杀,几十年来除了李泌以前提过一次,至今没人敢提,这霍子玉还真随他师父,这都敢提?!
其次,这霍子玉还真是毫无政治经验,这收拾旧山河、朝天阙也是他可以提的?亏的是自己想要结交这祖孙俩,否则随便找几句就能构陷一二,不说置他于死地,让他一辈子无法抬头、只能做个闲人还是没问题的,这个孩子还是太嫩了。
目前德宗皇帝还没有表态,自己还不便表态,以免触怒龙颜,朝天阙一句,自己倒是可以帮着辩解一二,但靖康耻,自己碰也不能碰,刚才贾耽鼓掌,这个烫手山芋就扔给他吧,不过,无论如何,今天以后,这老小子可别想再做中立派了。
围观的群众还在激愤讨论诗文内容,平康坊内已是杀声震天,纷纷表示要请求朝廷发兵,收复西域!
本来在担心霍子玉诗文大胆触龙颜的薛涛见状,反而不再担心,因为一旦百姓和平康坊内士子情绪煽动起来,所有人的视线就会因为“踏破贺兰山缺”而转移到收复西域,这就好办多了,朝天阙也可以借傅良吉跪拜德宗来应付过去。
薛涛想到此处,又不免有些嗔怪这小郎君的胆大包天,谁知朝霍子玉看过去时,他也正在看自己,还朝自己眨了眨眼睛,薛涛反而有些害羞,嗔怪的对霍子玉翻了一道白眼,装怒不再看他。
李诵、李纯父子此时相望一眼,严肃的面色开始变得轻松,是的,与薛涛想的差不多,只要周围百姓情绪被煽动起来,所有人视线都会转移到西域,霍子玉反而就安全了,德宗多半也会觉得霍子玉太嫩、没有政治经验,而不会再怀疑他驾长车、朝天阙的事情了。至于靖康耻,皇室敏感确实敏感,但是本朝其实并不避讳,不然李泌之前提起,就被直接贬黜了,事实上,太子李诵了解,自己这位父皇其实有心收复西域,只是疲于应付国内军阀、又没有财力保障而已。
德宗皇帝本来也并没有想太多,最初还觉得此时颇有文采,后来听到靖康耻,有些意外,听到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最后收拾山河朝天阙还有点不快,但是见傅良吉向兴庆宫方向跪下,反而有些释然了,这孩子师父李泌,临终托付他安西,自己也在场,这首诗词确实是写收复西域、平定四方、向自己汇报的雄心壮志,一点点的不开心,早就抛之脑后,心情也愉悦起来。
就在众人开心之时,摘花楼有人大喊道:“圣上,微臣斗胆启奏,请圣上治这霍子玉藐视皇室、欺君之罪!”
裴延龄有些意外,好家伙,这是哪个不开眼的这时候说这话?虽然听起来像自己平时爱说的词,但明显时间点没踩准啊,没看德宗、太子、广陵郡王祖孙三代欢笑、贾耽都拍手叫好、几十万百姓欢呼雀跃、东市内众人咸服么?你启奏你大爷啊!
众人定睛一看,乃是中书舍人李益,裴延龄心下笑道:“好家伙,先前你不肯为我所用,坚持依附朔方节度使崔宁,还跟宫里张贵妃眉来眼去,如今可别怪我踩你一脚!”
德宗皇帝已经在霍仙鸣的陪同下,从兴庆宫过天梯来到了东市,众人赶紧下跪,德宗笑着让大家平身,看向摘花楼问道:“李爱卿,细细说来,这霍子玉究竟有何罪状?”
李益道:“这霍子玉公然提起前朝靖王、康王之事,岂非藐视王室?驾长车、收拾山河、朝天阙岂非欺君?怕是霍仙鸣祖孙已经起了不轨之心,妄图颠覆大唐”
“住口!”德宗皇帝大怒道:“混帐东西,我看你才是想颠覆大唐!”
周围群众和平康坊内士子已经群情激愤,大喊起来:“打死李益!”“奸臣李益误国!”“杀了李益!”“李益构陷忠良!”
不仅外面的人和德宗皇帝大怒,东市内的众人也群情激愤起来,霍子玉和霍仙鸣则是赶紧跪下请罪!
德宗扶起霍仙鸣与霍子玉,看了一眼裴延龄,裴延龄心领神会,大声道:“圣上,臣裴延龄有话说!”
德宗道:“裴爱卿有何话说?”
裴延龄道:“舍人李益信口雌黄、血口喷人、诬陷忠良,臣请一一驳斥!”
德宗道:“你说吧。”
裴延龄望向李益道:“舍人刚说靖康耻乃是藐视皇室,此言不妥,前朝吐蕃背信弃义,趁我朝主力大军进攻叛军之际攻入长安,屠我百姓、烧我城池,靖王、康王英勇不屈,率军民誓死抵抗,战至最后一人依然誓死不降,最后双双被吊死在朱雀门!两位王爷虽死犹荣!
此事乃我大唐之耻,凡我大唐热血男儿,无不铭记在心、恨不能生啖胡虏肉、渴饮吐蕃血!今上早年也曾激励我等,与李相爷严词拒绝吐蕃无理要求,与吐蕃展开了数次大战,那时候你在哪里?!今天霍子玉提及今上带我等卧薪尝胆、不忘国耻,竟然被你说是藐视皇室?!”
李益闻言有些意外,按理说,谁站出来指责自己,都不会是裴延龄,这人一直拉拢自己,此刻为何指责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