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娘挥刀将他逼退,激动得手脚发颤,厉声道:“何止同出一脉?我曾祖父与高宗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妹,只因他争储失败,就活该被斥为逆王?哪怕历经三代,我们还要背负狂悖之徒的罪名,像羊羔一样任凭宰杀?时至今日,我才明白自打先帝驾崩后,父亲为何惶惶不可终日,他早就知道有这一天,但他什么也不做,只知道逆来顺受,听天由命。”
恨意像毒针般扎在心头,让她痛到疯狂。身为一家之主,怎可如此不作为?
她本名燕来,自小便觉得不够气派,又常被凤鸣取笑,后来兀自改成了燕然。
燕然勒功,封狼居胥,多么威风凛凛气势磅礴?
可父亲听到后却如临大敌,再三警告她不许声张,说他们身为逆王之后,无需建功立业,也不用出人头地,能平安到老就是朝廷恩赐,天大的福祉。
他也曾勒令她中断学业,因她好奇心太强。他说对于命运既定的人来说,清醒和思考是危险而痛苦的事。
对于子女的管教,他更是持放任态度……
时至今日,她好像终于明白了他的恐惧、软弱和无奈。他对子女百般纵容,千般宠溺,并非真的爱到不行,而是早就清楚他们会先他而去吧?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生那么多?难道失去的多了,就不会再痛苦?
可她不该恨他,她应该恨的是主宰他们命运的天子,以及他的刽子手。
那些人之中或许有一个好人,帮她逃过了一劫,但她需得先报仇才能报恩。
“我和阿父不一样,我绝不会认命。哪怕螳臂当车,粉身碎骨,我也要反抗到底。”她信誓旦旦道。
“可你还是个孩子。”贺兰曜心头震动,那双在日光下会泛出异彩的眸子满是悲悯,“你还不到十三岁。”
“我比同龄人更高更强壮,也不会永远是个孩子。”她摘下头巾,抓起及腰长的头发一把割断,连同那柄蟠螭纹青铜刀鞘一起塞进了祭台下的石缝里。
拜别曾祖母后,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墓园。
贺兰曜抱起削尖的木箭,匆匆追上去道:“我们去哪?”
她停下脚步茫然四顾,最后望向东南,鸦青色的浓睫下,秋水般空濛的眸光越来越坚毅,“雁门关,那是中原来此的必经之道。”
“得走很久吧?”他心里没底,忐忑着问道。
“也许一年,也许十年。”她将头巾撕成条,皱眉包裹着流血的伤口:“雁门关不是目标,清除家里的威胁才是我的目的。身为女儿,我要保护父母。身为唯一的阿姊,我也要保护弟弟妹妹。我要他们平安到老,任何人都休想伤到他们分毫,哪怕是洛阳天子。”
自此她已不再是妹妹,因为唤她小妹的人全都死了,和先辈们一起躺在沙陵湖西岸的高地上。
因怕撞见回京的朝廷时节,他们不敢贸然上路,而是反其道行之,一路向北翻越阴山,来到了贺兰部旧地。
此去雁门路途遥远,艰险重重,很可能一去不归,她便想让贺兰曜回故土看一眼。若能遇到侥幸活着的骨肉血亲,他就不用陪她奔赴未知的前程。
但那片土地早被强盛的高车部占领,他们只得黯然离开。
后来在途经盛乐时,才辗转得知他的生母被掳走后已率余部归附,不仅委身仇人,还为其生下儿女。
贺兰曜既震惊又悲伤,母子即将相认时,他却带着燕然连夜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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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路南下至清水河,穿越中陵在黑坨山落脚,沿途奇遇不断。
莽莽群山中,无垠沙海间,她的刀法愈发精进,心志也越来越坚。而他凭着骑射和驯马驭犬的绝活,结识了不少草莽朋友。
她以燕然为名,他以贺兰为号,就此在投入寨中。其后带着一小股势力辗转至苍鹤径,驻扎在废弃的古长城遗址。
作为马邑古道的终点,参合口原本也有繁华市镇。可随着风沙侵袭,湖泊干涸,草木枯萎,附近百姓为求生计,陆续向南迁徙。
及至景明年间,北方与大漠接壤的地方,多都被黄沙吞噬。
守军撤去后,这一带更是流寇四起,过往商队怕遭劫掠,宁可冒险穿过风沙口,也不愿走官道。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
数点残星高挂于荒城外,废弃的井台前篝火烧的正旺,一群褐衣短衫的莽汉围在一起喝酒划拳。
中间有几级残损的石阶,一道瘦长的影子盘踞在高处低头磨刀。下边并排坐着几名妇孺,正兴致勃勃听一个驼背老头弹琴唱曲。
三弦音色粗犷豪放,老人的歌声浑厚苍凉,如地底暗河般在夜色中缓缓流淌:
食桃种其核,一年核生芽。[1]
二年长枝叶,三年桃有花。
忆昨五六岁,灼灼盛芬华。
迨兹八/九载,有减而无加。
去春已稀少,今春渐无多。
明年后年后,芳意当如何。
命酒树下饮,停杯拾馀葩……
磨刀声渐止,高处那人收起佩刀和砥石,起身步下石阶。
最外围那个粗手大脚的妇人转过头,正待开口询问,见她摆手,只得噤声。
她顺着废墟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