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是他,而是母神的神像,这是他们唯一能保护的东西了;
怪不得少女最初迫不及待询问母神状态,而在听闻母神状态也不好时会如此黯然神伤,甚至都未将实情说出来,反而在催促着他尽快离去……
毕竟,一个跌落神座万年的神灵,又能做什么呢
一个自身难保的神灵的神使,又能做些什么
季惊秋仰望那尊被保护的好好的,完美、威严而高高在上的神像。
血色的雨水在神像的眉心中汇聚,然后滴落而下,让人不禁误以为祂在哭泣,流下了血泪。
他在心中自语。
是这样吗,海拉
一个跌落神座万年的神灵,到底能做什么呢
你……也会愤怒吗
……
不知何时。
海拉走出了净土,立身在苦海的雨水中。
她忽然想清了一些事,那就是在与季惊秋签订契约后,他们某种意义上,就是“命运共同体”。
所以这一次的降临,也许不仅仅有季惊秋的因果线,还有她的。
海拉仰头望去,天幕上虚幻的苦海斑斓多彩,代表众生愿力的血色雨落在她的身躯上,带来了久违的疼痛。
神是没有痛感的。
自然也没有喜悦。
至纯至臻的神性,容不下也不允许出现这等低级的感知,来影响祂们的判断。
唯有那些神性不纯的低等神明,才会依旧拥有残缺的“假象”。
对于神明而言,凡人的种种杂乱情绪,皆为假象,是虚妄,也是妄想。
所以佛家说空,讲戒静慧,道家说无,有心斋坐忘,其余诸家,皆有各自的冥想方式,以斩断纷杂如心魔的种种情绪,最终达到断绝八苦的目的。
无论是哪一条路,走到最后,心灵都将无限趋于“真神”,或是“大道”。
大道之前,天地万物皆为泡影。
不如此,何以雄踞光阴长河,身渡亿万劫数
一切苦厄,皆源自于自寻烦恼。
但这一刻。
或许是突如而来的庞大愿力,夹杂着太多的“杂质”;
或许是她这具分身在最初就不可避免地,被混入大量人性之光,又在此时被愿力中的杂质所引爆;
又或许是其他的什么缘由……
让她想到了一些遗忘了很久的琐屑往事。
譬如她很讨厌人性中的复杂情绪。
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彻底抛弃了这些纯粹的垃圾。
又譬如,她好像做了一个梦,一个没有任何情节的梦,梦里的她就像漂浮在几百米的深海,重重叠叠的水声,光的波纹从上面透射在她的脸上。
她漂了很久很久,隐约听见了声音,但她动不了,只能随波逐流。
她是梦神,但这一刻她却无法掌控自己的梦。
那些人影隔着几百米的水俯身向她呼喊,面容哀戚,就像是……她躺在棺材里,透过玻璃窗看着外面曾经,或者说很久很久以前的亲友,他们不舍而焦急地拍打着窗户,让她……
快跑!
那些声音和画面熟悉而陌生,她在自己庞大如山,深邃如渊的记忆中翻找,翻过了一座座山,又潜入了一座座汪洋,最终在某个角落里,找到了一些……
微不足道的东西。
她这才想起来。
原来这是她未成神时的一些画面。
即使是至高无上的神,也难免有一些无力的往事。
不成超脱,众生皆在苦海。
时隔亿万年,无数劫期,她早已忘怀的生而为人的无力感,好像再一次追上了她。
这一刻,她漠然地看着这些如烟的往事。
就像看着一场闹剧。
又或是一场讽刺的笑话。
曾经的女子努力想要成为神灵,是为了守护和找回珍爱的人和事物。
可成了神后,曾经那些在意的人,再是痛彻心扉的记忆,都全然没有了印象,或者说,记忆还在,却是淡如白水。
随着神性的愈发浓郁纯粹,那一颗神心注定再难生起波澜。
那些痛苦、哀伤的记忆和往事,在她成为神时,都自发地远去了。
她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愤怒,应该哀伤。
可又好像什么也没有。
她一直厌恶着木释天,赫东煌这类人。
因为这些卑微渺小的虫豸总妄图以自身扛起众生,可他们根本什么都不懂。
坐上神座,是要付出代价的。
至高无上的神明,不需要这些无意义的虚妄。
她要做的,就是不朽。
背负着整座神国的亿万万子民的期待与憧憬,一同走向永恒的不朽!
所以……
血色的雨水下,神明双手掩面。
你们怎么敢
怎么敢!
怎么敢!!
怎么敢屠杀我的信徒!!!
这一刻仿佛有哀戚苍凉的低鸣,便如孤魂于井中哭泣。
可祂从来不是孤魂野鬼。
所以尖利而扭曲的悲号响彻天地,裹挟着神明被触犯的愤怒与威严,化作狂潮逆流苦海之水而上!
杀杀杀杀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