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奥薇拉不再犹豫,将稿纸伸向烛台上燃烧的火苗,渐渐舔舐的火舌在苍白纸上映出单薄的影子。温度的力量让纸页表面逐渐蜷曲,泛起细密的褶皱,或许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将会证明,文字与纸张的燃点其实很低,就跟人心中的梦想没什么区别。
但它终究没有发生。
一只手伸过来,拦在了烛火之前,轻轻将公主手中的稿纸取走了。
“写给我看吧,奥薇拉。”林格笑了下,对一脸愕然的少女说道:“别忘了,当初建议你写小说的人是我,最先观看了你的作品并提出建议的人也是我,换而言之,我是你的第一个读者,我还没有放弃,想要看到这个故事的结局,身为作者的你,难道就不能为了我这个头号读者而坚持一下吗?”
听着他的话,奥薇拉不由得怔住了,过去一会儿后,才有些无奈地笑了出来,她轻轻摇头:“为了一个读者而坚持写完一整本书,甚至这本书的情节与结局可能都不是自己喜欢的那种类型,像这样的人,像这样的人……不就像个傻瓜一样吗?”
“可就算只有一个人能够看到你的故事,我相信它的存在也是值得的。更何况,人活着总是要做几件傻事才能让自己的生命更有意义吧?当然,傻事本身是没有意义的,可你为什么要去做那件傻事?当时的心情是什么样的?它又给你带来了什么感受?我不认为这些东西可以像纸张一样,被烛火一烧就变成灰烬了。”
这样说着,林格伸手,从旁边的书桌上取来一支笔,将稿纸垫在自己的大腿上,在上面书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张时的沙沙声让奥薇拉恍惚间回过神来,这种感觉对她来说是非常熟悉的,每次她想要睡觉时、吃到了孩提时代就一直很不喜欢的食物时、在夜深人静的旅馆中走了一圈又独自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她都会有这样的感觉。有时候她会用笔将这种感觉记录下来,然而那时候涌现上来的心情既不是沮丧也不是悲伤,她只是持续性地感受到它的存在,就像海水不断冲刷着码头上的防波堤一样。而现在那支笔正在年轻人的手中,他想要写些什么?和自己同样的感受吗?还是将那些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情绪化为最真实的文字呢?若不是最深沉炽烈的大文豪,绝对难以做到这种事,可林格他……或许是不一样的吧?
奥薇拉怔怔地想着,但这时,沙沙的笔尖突然停了下来,年轻人抬起头,向奥薇拉笑了笑。
“其实我什么都写不出来。”他坦言,不吝于提及自己的过往:“正如每个小孩子都曾有过自己是个大英雄的幻想那样,每个能够接触到纸与笔的人也绝对幻想过自己将写出什么样的故事,让大众为之沉迷、也为之狂热,可事实是我们在自己的大部分人生中都是平凡而庸碌的,并不具备特殊的才能。如果我告诉你自己没有尝试过的话,那绝对是谎言;但如果我告诉你我在尝试之后仍没有放弃自己的想法,那也只是在欺骗你罢了。在大学时代,我写过几篇论文,得到了教授们的认可;后来我又写了几篇其他类型的文章,寄给出版社,却只得到了不轻不重的‘未通过’三个字。这使我意识到即便同样是文字,严谨的与浪漫的、逻辑的与感性的、现实的与浪漫的,也完全是两种概念,此后便没有再尝试过。”
“认识到自己的平庸是人生的第一步,可如果你问我,一个自己都选择放弃的人又凭什么来劝说我不要放弃呢?那我应当告诉你,奥薇拉,文字之所以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力量,就在于它同时也是世界上最平凡的力量。运用它的门槛很高,理解它的门槛也很高,可看见它的门槛就在那里,比你的脚踝还要低。所以我常听人说,乞丐也知道哈姆雷特王子的复仇有多么正义,而《伦威廷人》的剧本台词却惹得花园剧场里的观众肆意打砸。如果不是情绪的感染,最贫困的我们如何与最高高在上的命运共情,最粗暴的行为又怎么可能是为了扞卫最纯洁的艺术?你拥有一种独一无二的天赋,但同时也被赋予了一种神圣的使命,注定要用自己的笔为成千上万个没有天赋的人写下故事。但请注意,那个故事不是属于你的,而是属于所有幻想着它存在的人,他们也早就看见了它,只是没有天赋,所以写不出来而已。”
“如果你停下了笔,他们就看不见了吗?这是傲慢的;如果你让故事留在这里,他们的幻想就永远被抛弃了吗?这是片面的;如果你觉得世界上只有一个莎士比亚能写出《哈姆雷特》、也只有一个罗曼爵士能够写出《三月寻日记》,那也是错误的,千千万万人的幻想中,总有人不逊于此,甚至远远超越了他们。莎士比亚大师与罗曼爵士正是深知这一点,才从不以伟大自居,而是将自己的笔称为‘读者的笔’。为读者写书的意义不是说你一定要让读者看到自己的作品、一定要让他们感到满意、甚至一定要让这部作品得到许多人的认可,直至青史留名;它的真正意思是,只有你,才能帮助读者写出他们曾幻想过却写不出来的故事、他们曾追逐过却被迫抛弃的理想、以及他们曾存在过却小心藏起的一片热忱。这是每一位大文豪的必经之路,当他们意识到,创作不是自己的权力,而是被命运与灵感赋予的使命。”
年轻人说到这里,话语微微一顿,在一